安夫人倒无妨,雀香受她娘叮嘱,一心要进去看看,“就是知道大姐姐病了,才来看看要不要紧。”
“这会不大要紧,不过雀香姑娘进去吵着她,也许就要紧了。”良恭累得没了往日的耐性,凛凛的眼色睨着,一味的赶人。
这时候不能叫胡家晓得妙真发了疯症,两家正有场官司要打,倘或知道了,少不得要说妙真说的都是疯言疯语,这官司作不作数又得两说。
他两条胳膊把着门,眉目里全是一种倦怠,很不耐烦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大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散淡态度。偏偏这雀香,就很喜欢他这模样。女人就是怪,不喜欢一味和气体贴的男人,体贴很了,嫌他没有男人的骨头。
何况她一向做得知书明理的模样,要是不听劝直望里闯,就不是她了。便道:“那你请花信出来,我问问她。”
良恭朝东屋看一眼,“她在侍奉林妈妈。”说着就把门阖上。
掉过身想,这时候不该在常州久留,一来要扶灵还乡,二来妙真病发,耽搁在这里,给这门狼贪虎视的亲戚瞧见,官司上更是要吃亏。于是待雀香从东屋走后,他便转去东屋与林妈妈瞿尧商议,先将官司搁置,等嘉兴回来再做打算。
瞿尧不尽认同,“再过半月衙门就要开堂传人了,这时候回去,难道就放着那些钱不要了?”
良恭向窗户外看一眼,冷笑一声,“你真以为这会和他们对簿公堂,就能把钱要回来?你看他们,明晓得吃了官司,还能气定神闲地来帮着张罗丧事,可见人家早就有了对策。你常在生意场上走动,难道不明白何谓官商勾结?本来情面上,还肯让还你一些。这倒好了,给他们知道姑娘病发,她的诉状,以及说的话,全作了疯话。和个疯子打官司?可笑,正好一个钱也不让你。”
瞿尧闷头一想,很是不甘,“几万两银子,两处田庄,难道就白让给他们?”
“你又能如何?”
林妈妈虽不懂官司上的事,听了半日,强爬起来垂头丧气地说:“我看听良恭的,舅老爷舅太太是吃定了这笔钱,一定早就四处打点好了。咱们就是再不肯,也拿她没奈何。先发送老爷太太要紧。”
于是几人议定停灵的事一办完就启程回嘉兴。良恭又踅回正屋里,把门阖上,走进碧纱橱内,看见妙真侧卧在枕上,还在睡。
晨起花信才给梳好的头发因闹了一场,又弄得髻亸钗斜,倘或她清醒过来自己照镜子,只怕要狠生一场气。她一向这样子,十分要紧自己的穿戴打扮。
良恭空自笑一笑,挨着床沿坐下,把她头上的钗环摘下来,索性将发髻给她解开,轻轻用手梳理几下她的头发。
梳着梳着,妙真醒了,两个眼骨碌碌地转着,一面叨咕着,“屋里有个鬼”,一面爬起来。
睡起来正有些精神,就要起来打这鬼。刚披头散发跳下床,就给良恭一把抱住。
他有了些防备,不知哪里弄了个布偶娃娃,塞到她怀里,气势凛凛地道:“老子可是正经八百的天师!什么样的鬼能逃得过我的法眼?那鬼已给摄在这布偶里头了,待九九八十一日后,自然化为青烟消散。”
妙真抱着这娃娃看看,有些信了,仰起头来揪着他的衣襟央求,“良天师,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这鬼索了我一家八口的命还不足惜,还要来索我的命!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要放它出来,他要害我,他要害我!”
说着就从他怀里慢慢跌下去,坐在地上哭。她一会是“一家六口”,一会又是“一家八口”,没句准话。
良恭听了全没奈何,竟觉好笑,蹲下去问她:“说说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我替你做主。”
她掰着指头细数,“老爷,太太,我和二妹妹……”数得不对,猛地想起来,扒着他的胳膊,“还有我家柴房内那条大狼狗!”
良恭笑着,唯恐地上凉,又想她睡得太久,便勾着腿弯抱着她起来往外间去,放在张四出头官帽椅上。她毫没察觉,还在掰着手算,算来算去也凑不足八口人。就想着自己是应当有个丈夫,有房儿女的。
越想越是,硬是给凑了出来,“还有我的丈夫,我还有个襁褓中的孩儿!”
良恭走去另一边碧纱橱内,心里一笑,端一碗稀饭来喂她,“说说看,你这位丈夫是个什么模样。”
妙真正叠着眉想,忽闻敲门声。良恭两眼一翻,搁住碗且去开门。原是邱纶,急吼吼地就要挤门进去,“我听说妙真病了,我特地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