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家时,这些粗重的活计一向不要她们这等丫头做的。如今人头不够,连这两个也不得不做起这等粗笨的事来。却也怪,以为先要抱怨的是白池,想不到会是花信。
妙真不知如何对答她,觉得她们都是受了她的牵连似的,心里多了点愧疚,走去妆台把搽冻疮的膏子拿给她,“你搽点这个,井水还凉得很,这个估摸着有些用处。”
花信倒还是一脸笑,挖了一坨膏子手心手背地地搓着,“等到了常州,舅老爷家的下人多,就用不着我们再做这些这些苦差事了。这时苦这一点,也不算什么。”
白池斜她一眼,保持着惯常的一抹微笑,“也不好意思去使唤人家的人,咱们是客。”
这两个人似乎天生难对头,花信立马变了脸色,想说什么又顾忌这么些人在,到底没说,赌气走到凳上去坐。
林妈妈只当没看见这争端,站起来嘱咐了两句,“花信,白池,你两个要一早将姑娘的东西打点好,千万不要落下什么。良恭瞿尧你两个就去雇马车,后日早早地就要将那些箱柜抬到马车上去。”
落后各自出去,只花信躲个懒,故意放着廊下洗好的那盆衣裳不管,特地坐到榻上来,有意看白池会不会去晾它。
果然见白池端了衣裳在庭中一件一件挂起来,她觉得还是不足,还有抱怨,“要到常州去了,你看她好高兴,连话也不大和我争了。”
妙真知道,花信的舅舅也一并被押上了南京,她心里早憋着苦不能说,因为主子的苦才是最要紧,做丫头的都要撇下自己的苦先来宽慰小姐。她的苦不能纾解,难免更与白池冲突。
妙真这和事佬如今做得愈发得心应手,笑着推搡她摆在炕桌上的手,“你难道看不得她高兴?我也高兴呢,是不是要连我也一并看不对眼?”
花信调过头来,“你高兴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她高兴算哪门子的份?”
按这话的意思,想必又是要扯到安阆身上去。妙真不大想听,避着卧到床上去,放下帐子“我有点头昏,想睡会。你要在屋里就不要吵闹。”
“这个时候睡觉?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妙真翻过身,“不要管我。”
她的那点理所当然的情绪也不复从前,心里总觉得是占了白池的东西去。可也是没办法,不嫁安阆,她又嫁谁去?尤老爷曾太太已再无能为力替她另谋个好丈夫了。
正儿八经的一个商户小姐,既不能低嫁,也不好高攀,更不能与人做妾。最好的出路,只能是靠她家里一手扶植起的安阆。
隔日天不亮,一行便要辞了韦家赶往码头。雇了三辆车马,又是搬搬抬抬,又是宾主相辞,在朦瞳一条街上闹出不小的动静。
这厢车马驶去,那厢恰有有一支队伍驶过来。也巧,正是隔壁历传星亲自去码头接了他夫人回来。那一条队伍如骇龙走蛇一般,单是拉东西的车马就有三辆,上头垒着好几个黑漆箱子。周围跟着十来个衣着不凡的小厮管事。
后头一辆客坐的马车上又围簇着仆妇四名,丫头两个,那轻轻曳动的一片缂丝帘子里头坐的便是历传星那位新娶的奶奶。
妙真听见这一番车轮滚滚,不由得掀了窗帘子去看。这一看不要紧,惊得她两眼渐渐睁圆,仿佛在那富丽的马车旁看见个什么人。
她忙拍了拍白池花信两个,“你们快看,快看!那马车旁走的那丫头,像不像冯二小姐?”
花信抻出个脑袋,只看到个背影了,“看后头是有几分像,不过那是个丫头。不知是谁家,看这排场不一般,像是做大官的。”
妙真急着将她拽进来,自己伸出去看。那丫头穿着鹅黄的春衫,浅绿的裙,行动间简直与冯二小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有一点不同,冯二小姐惯常是昂着头走路,这丫头始终是低垂着脑袋。
她也有些拿不准到底是不是,收身回来,想了好一会,越想越不对头,便打帘子吩咐车夫,“停一下,快停一下。”
良恭并车夫坐在前头,不知何故,因问:“你落下什么东西了?”
还没挺稳当妙真就急着钻出来,“我看见冯二小姐了。”
“哪个冯二小姐?”
她焦躁地瞟他一眼,跳下车去,“就是那年把你打了的那个冯二小姐。”
良恭不以为意,“冯二小姐早就跟着冯大人回北京了,怎么会在无锡?你看花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