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对上对下,从来都是好颜色,罕见生一回气,反而叫人害怕起来。
“从今你记住,即便我嫁给贾宝玉,你的主子也是我,不是贾宝玉。我借他的势,不代表我服他,我从前看不上他,今后即便他真当了大官,我也不会觉得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想提醒你。”
“我虚与委蛇,不过是不想惹麻烦,纵然别人再觉得我贤妻顺女,我也绝对不会犯蠢,良禽择木而栖,这道理你应该懂。不论日后如何,我都只会为自己谋划,你若对我衷心,我自然也将你当作自己人,至于其他,你不必讨好。就算是他以后……”
说到这里,薛宝钗顿了顿,“就算是他以后要纳你为通房,你也记住,我与你才是一心的。贾宝玉说来风光,可也没真见挨着他的哪个女子,受了他庇护,你我主仆之情,我待你之情,已胜过贾宝玉待许多女子之情。”
薛宝钗通达世事人情,只一句话,就能猜出九曲回肠个中蜿蜒,莺儿知她在意指什么,赶紧又道:“小姐放心。我决然不会将贾宝玉放在小姐前头,也绝不会抱着将他讨好的心思。”
这番保证完,薛宝钗神色稍霁,泰然自若又往另一条回廊而去。莺儿留在原地,渐渐看薛宝钗走远,目光由刚才惶恐,一下淡作了探究。
她抱臂伫立,眉头越缩越紧。薛宝钗终于发现没人跟上,转过头,喊了她一声。莺儿赶紧应答,又是一副讨好之色,喜笑颜开将她跟上。
入夜之前,贾宝玉终于走回了怡红院,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前世今生,又想以后成了亲,耳边又多一个念叨的人,越想越烦,于是叫袭人给他添茶。
袭人说:“这么大夜,喝什么茶。等会该睡不着觉了。”
一句寻常关心的话,听到贾宝玉这个烦人耳里,却好像一个爆竹,轰隆将他从床上给炸醒了,冲到桌前给自己倒茶一杯,咕噜咕噜灌下肚,脸色狰狞。
“如今连你也来教训我来了!”贾宝玉将茶杯砸在桌前,发出一声“啪”的震响,桌上茶具都抖了几下。
袭人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但也没说什么,只走上前,拿着帕子将贾宝玉刚才砸茶杯时候,溅到桌面上的茶水擦掉。
她一贯如此,受了什么气,挨了什么骂,统统憋在心里。贾宝玉从前觉得她好,如今想要发火,却像一拳头打到棉花上,没有人来跟他吵两句,叫他大泻一下心里火气。
“气死我了!”贾宝玉将杯子底下一砸,推开袭人,直冲出门去,“你们都要来管着我。我去找林妹妹去,只有在她那里,我才觉得心中痛快!”
贾宝玉奔入夜色,跨过连接潇湘馆和怡红院的翠烟桥,跟一阵风似的,席卷到了林黛玉屋前,“啪啪”将门拍响。
不一会,紫鹃就来给他开门了。屋内燃灯,铜盆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清水,紫娟挽着袖子,手里还捉着一张方帕。好像是撞着林黛玉洗漱的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