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时江畔的繁花们比起前几日, 皆是略有摧折, 只因凡有芳草处,皆是帷帐遍支,密密麻麻的帷帐将初春柔嫩的芳草都盖住了,那悠游自在的繁花,也被踏青的男女老少们顺手折来,或是插在鬓前,或是簪在髻后,即使是白发翁媪们也愿意在帽檐衣领处,别一朵俏丽春花,沾一沾春日的明媚。
自然,风光最好的地段,全都被那些高门显贵们占据,远比庶民的毡房高大许多的锦帐,用香檀木做撑骨,挑除了一个不亚于屋舍的偌大空间,那些因为正月里出的那件事而惊魂不定的贵人们,纷纷趁此时机,畅游欢饮,一洗积攒了一整个冬月的忐忑与惊慌。
虽然不能歌舞欢庆,但召来几个教坊中的名家一奏新曲,或是欣赏轻歌曼舞,也颇能抚慰心灵。
而跟随父辈而来的年轻郎君淑女们则不耐烦这样老套的花样,早早地便从家中的帷帐中溜走,另去寻一处好地方作耍。
不知是哪个鬼灵精的小娘子生出的巧心思,用嫩绿的青竹挑起了一条条殷红的石榴裙当做帷幕,这方半掩不掩的艳帷,比那一座座蜀锦搭成的毡房还要惹人眼球,引得无数浮浪子弟、章台少年们抛飞了自己挂在腰间的金钩,不知多少次,无事忙地绕着此处走来走去,把脚下的芳茵都要践踏成了绿泥浆。
被这些轻薄儿们骚扰得不耐其烦的女郎们,再三地让家中豪奴驱赶这些不安好心地猎艳寻芳之人,还是隔绝不了众人渴盼佳人青睐的春心。
直到帷帐中的女郎似嗔似怒地娇声斥道:“——我家是寿阳公主府上,若是再不离开,我便使人去唤控鹤监来!”
这“控鹤监”三个字一出,简直比最好的驱虫药还好使,这些狂蜂浪蝶们顿时便作然色变,纷纷作鸟兽散,一下子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裙帷之中,一个画着飞霞妆的女郎抱着手臂不屑地冷哼一声,“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还要被这些臭男人骚扰,真是让人生气!”说罢便抓起身边不知是谁解下的一只金丝香囊,奋力抛出了这片由银朱、石榴红、绛红、朱樱、海棠色、胭脂红围成的裙帷之外。
霎时,便听到“哎呀”一声,一个倒霉蛋叫疼的声音便从裙帷之外传来。
随之响起的,还有数个女子惊慌地娇呼。
“主人,痛不痛?”“快去取冰来!”“是谁这么没公德,都不看得吗?”
裙帷中的声音顿时一静,随即便是交错的轻呼传了出来,间或还能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女声略带歉意地说:“砸到路人了,这可怎么办?”
方才那娇蛮的声音虽有慌乱,但还是强撑着狡辩道:“有什么,我还要怪他不长眼,偏偏撞到我的香囊下面。”
话虽这么说,但那女子还是故作镇定地让身边的侍女赶紧出去看看。
朱红与银朱相连的裙褶之间动了一动,一个身穿茜色襦裙,青色半臂的婢女便一脸歉疚地从这处帷帐中钻出,满脸焦急地小跑到那被众多婢女包围的倒霉蛋身边,小心地询问道:“——不知,您?”
她略带探究的不安话音戛然而止,一张光艳生辉的芙蓉面轻蹙着远山横黛慢慢抬了起来,这一刹那的艳色冲击,让她顿时忘记了已到嘴边的关候,只能鼓着两朵红云,双目盈盈地盯着这张即使皱眉也堪称绝色的面容看个不停。
小绿一面为这婢女放肆的眼神感到十分不快,一面极为关切地皱着眉看着小山将用手绢包好的冰袋捂在了额角处——那里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金丝香囊砸个正着,此时正肿了个大包。
“喂!你家主人砸了人,难道就派你来犯花痴吗?”
小绿见小山用冰块冷敷之后,面上疼色稍减,这才叉腰拧眉指着这发昏的婢女骂道。
“实在万分抱歉!”被小绿一骂,这婢女也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当即连连弓腰,朝小绿道歉不迭。
或许是因为这个婢女走得太久还没有回应,或许是因为听见了小绿的斥责声,帷帐中的祸首也在此时掀开了一条桃红锦裙,走了出来。
娇蛮的声音与小绿不相上下。
“你大呼小叫什么,你只出个价吧,说要多少,不过是被个香囊砸了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被石头砸了呢!”
不屑的神情在看见了小山的面容之后,转为更深的嫉恨,语气也更加刻薄,“我当是谁,原来是唐家香铺的“卓文君”,难怪被个香囊砸一下也好似痛的割了块儿肉,你这张脸可不是值钱得紧,可不得宝贝些……唔唔”
一只皎洁的藕臂猝不及防地从她身后伸出,果断的捂住了她还要喷洒恶言的嘴巴。
一个描绘着精致花钿的光洁额头从这女子身后探出——是另一个与会的妙龄女子掀开了裙帷走了出来,她捂着还在不断挣扎的女子满脸讪笑,不好意思地说:“欣康娘子因为骤然失了夫婿,所以近来脾气格外不好,所以……”似乎她也觉得这个理由牵强,有些说不下去了,只能怯怯地用眼睛去看这场无妄之灾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