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页

就像是一颗深藏在沃土中的种子,等到时机来临时,稍一催发,便破土而出。

而此时,马骥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这棵萌芽,他只是以为认识了一位智取相投的友人而已,所以在之后的相处中,便步步沦陷,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丢盔弃甲,一败涂地了。

因为浮沧只说了自己的名,却没有提及自己的姓氏,而且又长了一张浓艳的异族脸孔,马骥便理所当然地想起了长安城中,康平坊内,那些来往供职于教坊行院中的乐师,他便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浮沧”也是一位乐师。

乐师的身份十分低微,所以他便自以为明白了浮沧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愁绪从何处而来。

只是这先入为主的想法遮蔽了马骥的眼睛,也怪他不关心布料行市,看不出浮沧身上穿着的这件看似朴素的白袍乃是千金一寸的极品鲛绡。

寻常乐师即便能弄来些绫罗绸缎,但这样的料子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若是他更精于此道,便知道这样好的衣料,素来是鲛人族进贡给这座城池的主人,也就是那位来自东海的龙君的。

那些长于钻营的人,只要一看浮沧身上的衣料,便能确定他的身份,正是这座城池的主人,来自东海的三世子。

“好名字,给人以心胸开阔之感。想必给郎君取这个名字的人也是个心胸广博的人。”

浮沧听了马骥这话,碧海一样沉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他微微一笑,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一般,喃喃道:“是啊,他是个胸襟开阔的人。”

马骥随即便说:“那郎君也不要辜负了给您取这个名字的人一番宝贵的心意,即便埋首尘埃,也要心怀期盼,万不可自怨自艾,终日愁眉不展。依照您的琴技,想来终有一日,您必会直挂云帆济沧海的。”

浮沧听了他这番劝导之语,原有些莫名,只是龙君何等聪明,立刻便明白马骥是弄错了他的身份,把他当做在此处谋生的乐师了,一抹兴味的暗光在他眼底滑过,他立刻顺水推舟,微微颔首应是,只是脚下的步伐更加逼近马骥的身前,直走到距离马骥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他才停下。

等到走到自己跟前,马骥才发现浮沧身材并不纤弱,蜂腰猿背,身姿挺拔,比自己还要高上半个头颅,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要仰起头才能看清眼前人的神色,下意识便生出一丝警觉,浑身的肌肉都紧张地绷紧。

似乎是察觉到了马骥的警惕,浮沧便道:“郎君的劝慰,我恭受了。您说的对,身份并不能代表什么,有才能的人,最终都不会被埋没。”

得到这样的回复,马骥便认为自己没有劝错,心中更相信了浮沧乐师的身份,但其实只要他细想想,就会明白这样的回答不过是万金油,浮沧虽然没有否认,可也没有承认呐。

见自己的话果然让原本身体绷紧的马骥松弛了下来,浮沧便知,在马骥跟前还是示弱为上,于是他继续道:“只是,身在红尘总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久了,难免郁郁,”说着便惆怅地摸了摸抱着的琴,“只能抚琴一解愁绪。”

这又勾起了马骥的怜悯愧疚之心,他歉疚非常地说:“都是因为我,你连琴都坏了。”

浮沧把马骥这副愧疚无比的模样收入眼中,怜爱、疼惜、占有、执着,多重情绪像是海底热泉一样翻涌着,心中慨叹着:多少年了,才又能与你相逢,只要能与你相见,别说是一张琴,就是我的命也值得。

但他明白眼下不宜过多表露,只能强忍着把他拥入怀中的冲动,克制地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唯有话音中的那一丝颤意,才透露了他的忍耐,“千金易得,知音难求。您这位知音比这死物重要的多。得到了您这位知音,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又道:“只是郎君为何这么早就到院中来,阁子里的娘子们还尚在熟睡呢?”

于是马骥便把自己一早上的经历全都告知给他,“我想为我的波斯友人践行,本以为早早来了便可预定好酒宴,只是没想到此处与长安城中不同。”

浮沧便道:“私家酒肆自然不能和官中教坊相比,天朝上国,一切自然有例可循,晨钟暮鼓,这里虽然讲究些,也不过是个玩闹的的地方,晚上闹了一宿,娘子们上午自然没有精神支应。若是郎君信得过我,便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我是此中之人,自然不比您要挑时候来。”

于是马骥便将这件事托付给了浮沧,果然后来宴请波斯商队的事情操办的很顺利,一来二去,他也和浮沧走得更近了些。

自从和浮沧熟识之后,马骥便常常到望月楼来找浮沧,因为海市之中没有宵禁,所以望月楼里常常歌舞不休,欢宴达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