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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飞扬而自信,似乎完全笃定她的生命中必然会出现这么一个人,而他们也必然会互相吸引,互相爱慕。她的人生是被爱包围着的,她从来不会去假想自己不被爱的可能。

斯内普沉默不语。

困扰莉莉的烦恼在说出口后似乎就不再是烦恼了,她迅速地恢复心情,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想我得回去休息了,你呢,西弗?”

“我再坐一会。”

“好的,水边风凉,你也别坐太久。”

“嗯,晚安,莉莉。”

“晚安,西弗。”

莉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斯内普独自坐在凉亭里,久久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像是他的魂灵也跟着脚步一起离开了这里。花园还是那个花园,但它陡然沉寂黯淡下来,从乐园变成了荒芜的废墟。

过了几乎有一个世纪,凉亭里响起一声叹息,它那么沉又那么重,仿佛带走了肺叶里的所有空气和身体里的所有力量。

斯内普有些茫然地低喃:“那谁来爱我呢?”

卡罗尔想要出声,雷古勒斯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潜入了水里。他们沿着来时的路顺流而下,这要比他们游过来的速度快得多,没过一会,他们就在一块海岬边浮出水面。雷古勒斯倚靠着礁石,任由海浪轻柔地拍打在他的胸膛。

“这是他的选择,他的考验。”他望着卡罗尔说,“我们只需要等待结局的到来。”

卡罗尔游到他的身边,一边拧干头发一边说:“什么结局?”她回忆着童话故事里的剧情,难以理解地扬眉,“得不到人类的爱就要死?”

雷古勒斯轻轻点头,“海皇陛下说过,人类的爱是最伟大的东西,它能令死去的人复活,能叫被爱的人获得永生。”

“……海皇陛下该不会是叫邓布利多吧?”见雷古勒斯露出吃惊的表情,卡罗尔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别听他的,他最爱说这一套了。”

其实她一直隐隐感觉到渴望着爱的大概是邓布利多自己,他渴望的甚至不是某个人的爱——那种爱无法满足他的需求——而是一种超脱世俗的爱,所以他才会无限拔高爱对于人的意义,好说服自己爱是种稀有珍贵之物,得不到才是常态。

“爱确实伟大,能够得到爱的人也确实幸运,但这并不代表没有被爱的人就失去了人生的价值和活着的意义。爱能给人自信,给人勇气,给人心灵的滋养,让人感到幸福和快乐——但这些不是只有别人的爱才能给予的东西,一个人对自己的爱同样能带来无限的生机。”卡罗尔认真地说,“爱和死亡一样,都是一种虚无的、偶然的状态,它会碰巧地、随机地降临你的人生,它来,你无法拒绝,它不来,你的人生也是照常进行。爱决定不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决定你的只有你自己。”

雷古勒斯静静地听着,月光平等地撒在海面和他的脸上,使他的脸和海水一样泛着皎洁的银辉。他凝望着卡罗尔,目光里闪动着复杂而奇特的神采。

“我能明白你说的话,卡罗尔。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能轻飘飘地把爱当作一样不是必须得到的奢侈品,一件可以将你的屋子装点得更为华美的家具,是因为你得到过爱,以至于把它看得稀松平常了呢?”

卡罗尔一怔。

雷古勒斯的目光看上去比月光还要凄冷和忧郁,他淡淡地笑着说:“爱在你出生和成长的时候就已经灌注到了你的身体里,或许你自以为没有感知到多少,但它已经成为了你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它构成了你的人格,充实了你的心灵,以至于你在见到它时并不会感到新奇和惊叹。你熟悉它的形状,触碰过它的温度,知道它既不会拯救你,也不会伤害你。你任由它在你的生命里来去,从来不会为了它欣喜若狂或是悲伤绝望。但,我们和你们是不同的,卡罗尔。”

他也叹了口气,听起来和凉亭里的斯内普一样叫人心悸。

“爱对我们来说是神话传奇里的宝物一样神秘而充满力量的东西。假使我们从没见过也就算了,大可以把它当作酒后吹嘘的笑谈,但偏偏我们见过别人如何轻易地获得了它,又叫我们怎么才能佯装不知道、不在意、不渴望拥有、不去苦苦追寻呢?就像你对飞蛾说别靠近,火焰会带来死亡,可对我们来说,生命无非也就是在冷冻成冰和灼烫至死之间选择而已——我们已经冷得太久了,是抵挡不住光与热的诱惑的。”

雷古勒斯忧伤地望着卡罗尔,恍惚间,卡罗尔仿佛看到了十八年前被她甩开手的那个青年。

“卡罗尔。”他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语气里带着隐隐的绝望,“你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