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素知宝钗为人细致周全,从不是胡言乱语的人,何况婚嫁之事,若是使得,就是自己面前她也不肯多提的——这是女孩儿家的尊重。
此时却一并提了出来,可见这事多半是真。
她自然面色微变,因道:“琴丫头怎么生出这样的糊涂心思!”
骂了一句,她重细细想过,想到宝琴这一桩婚事的种种不如意处,又不觉红了眼圈儿,叹气道:“她打小儿就得人意,无人不爱,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独在婚事上受了这许多委屈,一时想不开,倒也是常情。
如今她母亲不在这里,兄弟虽好,到底男女有别,就是邢女儿这做嫂子的是个雅重温厚的,到底有了儿女,也不能常日里留神在意,细细体察的。说来论去的,也只我们母女两个,凡百的事,能多替她想一想了。”
说到这里,薛姨妈不觉滚了几滴泪,又勉强忍住:“你素日是个有心的,这会子既说这个话,大约也有个成算。究竟是个什么法子?若果然使得,我便替你们姊妹走动走动,也是合该的。”
宝钗柔声道:“我也是细细想过的,如今若是只管叫她安生度日,婚嫁上不提一个字,怕是越发叫她定了性子。却不如提一两个妥帖周全的人,且试一试,好歹也有个由头,拿话相劝一二,只不死命必要她择婿,也就是了。”
她说得妥帖,薛姨妈本也觉得宝琴还是再适为上。
这世道,孀居何等艰难,何等孤苦,况且还无有一个儿女,连夫家也全无的,更从没这样的理儿。宝琴如今入了迷障,只以为如此才能全了夫妻之恩,可等年华老去,膝下荒凉的时候,又如何使得?
思及此处,薛姨妈便也点了头,又想着宝钗前头提了江霖,便明白过来:“你说得有理。既这么说,你觉得那江大爷妥帖?”
宝钗道:“这人选,蝌兄弟必是中意的。再者说,咱们能接了琴儿回来,也多倚仗他的力。连着前去相迎,也是他出力,琴儿也必听过他的名儿。这艰难之时,见过一面,倒比旁个人更觉不同。咱们也不是定准了那江大爷,左右做个引子罢了。自然,若两人皆如意,做定了大事也是无妨。”
虽说江家父母家族俱无,如今也只一个姑妈家是亲戚,但其品貌却着实不错,读书小成,家资尚可,难得为人处世极练达,却也说得人才出众四个字。
宝琴虽是世宦之女,品貌出众,人才风流,到底已是许配过一回,现今孀居,又面临这等乱世,有些个事越发不如旧年了。
两厢里虽也可算匹配,却未必真心能成。
不过宝钗也未十分拿准了要凑成这一桩婚事。不过一则借词劝说宝琴,以图日后;二来也是彼此联络往来,便不能成事,也可打发兄弟与江霖多多往来,于如今这世道,终究是一桩好事。
她想得周全,薛姨妈也是一片慈心,果然后面便寻了宝玉,悄悄打听那江霖的事,且将这一点心思,悄悄说与他来。
宝玉素知江霖与紫鹃,彼此有意的,如今忽听得薛姨妈提起这话,自觉不妥,只是这等事倒也不好十分说破,便略等了等。
谁知后面薛姨妈便提了宝琴有意孀居,如今提这一桩事,也未必是要十分凑成了,倒有五六分在借词劝说上。
这话一说,他不免也有些喟叹,便道:“这江大哥倒是人才出众,堪配琴妹妹的。只是他似乎无心于此,前头冯将军便有意说亲,他都婉拒了。姨妈要是有心劝慰琴妹妹,只管说来,倒不要打发人真个说亲才好。”
一听这话,薛姨妈也是心里有数儿了。
虽觉得有些可惜,她回头一想,倒也不提什么,只是后面再寻了宝琴,悄悄将这一桩事,细细说与她听。
那宝琴前头听着姻缘等事,面色不觉微变,本是要一口回拒了的。
谁知薛姨妈却提了江霖。
宝琴不觉微微一怔,倒不好坚拒了。
倒不是她前番重病将亡,为紫鹃等救出时,两人偶尔见了一面,心有所感,竟有了些淑女之思。而是堂兄薛蟠并薛蝌陷落牢狱,原系着江霖一力帮衬。而前头薛蝌在城中,也曾得了江霖帮衬。兼着黛玉、探春、迎春等姊妹前来探病,偶尔提及,也曾大力称赞其人品。
这样扶危济难的人,她实是不愿鄙夷什么。
可若是称许其人,却不愿匹配婚事,她也知道,自己这伯母一家子不提,就是母亲兄弟,也断不肯容她任性的。
是以,这一时半会儿的,她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谁知薛姨妈见她默默的,倒是心中一亮,以为宝琴竟有些心思,不过女孩儿羞涩,不能张口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