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父子两人对视一眼,虽是灯火昏黄不清,也都心中感念,不觉哽咽出声。
一个唤宝玉,一个唤老爷,却是心情激荡,说不出的内里滋味。
探春、霍宁看着,也都心中发酸。
他们一个是瞧着父亲兄弟,一个想起旧年父兄尚在时的情景,不觉也黯然神伤,便也有些痴痴站着,浑然忘了这飒飒西风。
还是江霖等了半晌,使他们父子兄妹略去了激荡之情,开口打破了这一段:“如今临近年关,天色寒凉,我知道诸位大难之后,难免大悲大喜。只是这外头终不是说话的地方,何不移步入内,彼此也能畅快款叙一番?”
有了他这话,几个人才回过神来,忙搀扶的搀扶,询问的询问,只这屋舍十分紧凑,原系寻常富贵小户人家的,不过转过去走个十来步,便到了正经厅堂所在——这也是探春霍宁的屋子。
及等到了里头,探春也不叫丫鬟小厮,自要起身取滚水烹茶,却被霍宁拦下:“如今岳父并舅兄在,你且坐着说说话,烹茶的事,我去便是。”
两人近日因将仆役人等,多半使在巡视查访,次则用于服侍太妃并贾政,自己两人却将一应起居事体,凡能做的,都尽力自己料理。
这烹茶原是素日自得趣而为,更是熟稔,自然也不必多说。
他们不觉如何,贾政贾宝玉两人瞧着,却有些辛酸:探春虽是庶出,也是丫鬟婆子一堆服侍的,何曾空落落要自己料理了的?她都如此,霍宁这正经小王爷,自幼多病,更必是金尊玉贵。如今也真真是明珠瓦砾一般抛了!
这边感慨着,那边江霖也自起身,因笑道:“早听说三爷善烹茶,如今正合讨教一二。”他是知道霍宁身体单弱,也有意让贾政他们父子儿女间先说说话,诉一诉前番之情,暂避与帮衬,却也顺顺利利凑到一处。
两人一去,果然贾政与宝玉、探春着实说了一回那日夜里的事,又将如今暂避到卫若兰处的事,款谈了一二。他且又道:“只卫家屋舍狭小,竟不合多住,我想着,如今行囊无有,仆役又可暂留,倒是择个时日,将他们悄悄挪到林妹妹处,竟还使得。”
贾政并探春听说,虽恐众人挪腾时有所妨碍,却也深知各处粮米用度有限,这会子虽有劫匪,到底各人都有些地方,若打点起人来,二三个人一处悄悄挪腾,多半也还不妨事。
再者,卫若兰处,原与黛玉那宅子也近了许多,又是一桩好的。
贾政便点一点头,道:“说不得只能如此了。”
三人叙谈一番,那边江霖并霍宁也回转过来,当即众人各取了茶来吃。虽说这茶叶寻常,到底手艺着实精湛,竟也有些轻浮之意,不免赞叹一二。
由此起头,众人稍稍叙了几句温寒,情绪稍定,江霖方又说出一番事来。
原来近日他特特带了宝玉,往这里来,安贾政等人的心,料理李纨等人去向这两桩事倒在其次,最为紧要的却是如今的情势。
先前江霖细细布置,料理事体,周全人情,虽不敢说能保全于乱世,终究比旁人更稳妥些。如今飞鸽传书虽因节令、人员两桩,未必拿准。争奈前头他与李严家属预警,后头果然有些应验,这李家因着人生地不熟,竟也悄悄打听了,寻到他这里来,想求个安稳的去所。
江霖原知道李严如今有临闾关在手,自然情愿尽心尽力。虽则李严其弟为着掩护,终究不曾走,后为李成忠等诛杀,只余下他们兄弟两家的女眷子弟,原尽可欺一二的,他也是竭尽心力。
起头儿用的是自己的屋舍,后头思来想去,他又从紫鹃处知道坞堡一件,便寻到林黛玉处,知道那里现今无人安置,便有提了这一桩——毕竟那李严自有部下人等,原不比贾家人,却是好挪腾的。
若是换了旁人,黛玉自然不肯,但江霖亲来说合,又早已说准了,是妥帖周全的人,日后若有挪腾更换也尽可的,她便也许了,使了李管事过去。
当下只花了两日工夫,李家那些女眷子弟并兵将都安置妥帖。
也是因此,他们也告诉了些消息,却是近日从各处听来的。江霖又自有旁的消息渠道,几处映照起来,如今便都说与众人。
这头一件,便是李严。
他自得了临闾关,便严加守卫。起头儿因为北狄,又见李成忠疑心,便不肯听旨意,不曾出击抗衡北狄。后面李成忠杀了其弟,又将他的旧部等一并杀了,他得了消息,更知道从此陌路,便自立旗号。
如今,他是既不肯听从李成忠,又不愿降了北狄,就此僵持住了。
倒是那北狄,原还有些犹疑,唯恐受那两面夹击,但攻下小城后,眼见着李严不敢出,而李成忠也退出京城。他们停了这小半个月,忽得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