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见他们两人,又是瞧着形色匆忙的,莺儿想了想,终究没有过去,只往薛家后面的小园子里散心。
也是不凑巧,她这一去,正赶上夏金桂从里头出来。
说来莺儿也是知情知趣的,忙退到一边静候,及等夏金桂到了跟前二三步的时候,忙又垂手行礼,唤了一声大奶奶。
夏金桂原是眼皮子也没抬一下的,听见这一声,方转过头看了一眼,认出是宝钗的心腹大丫鬟,她方站住了脚,眉梢挑起,似笑非笑着道:“怎么着,莺儿姑娘也打这里来顽?”
莺儿忙垂头答应。
夏金桂本是得了母亲书信,心中大有愁闷,方出来散散。这会子见着莺儿,不免想到宝钗,又将及薛姨妈、薛蟠,登时心头一阵火起,虽没有动手,也没有狠骂,却也阴阳怪气嘲讽了几句,方才心满意足得去了。
倒是莺儿,虽然素知夏金桂为人性情,也知道为人奴婢的身份,硬生生受了这一场排揎,可心里却着实有些气狠。当下里,她也无心再去园中闲逛散闷,径自回去。
她这一回去,却瞧见宝钗不知何时取了笔墨,正在案上写什么,听见响动也只是瞟了一眼,便自不理论。及等书信罢了,她才问:“你这是怎么了?”
莺儿便有些气鼓鼓着,将夏金桂言行描述了一通,虽不敢添油加醋,却也将自己一点愤懑带进去,少不得多说了几句形容语气的。
“原是如此。”宝钗听了,却没有十分动容,只微微摇了摇头,便命人取来封儿,且将晾干的书信折好封起,方又吩咐人往探春、黛玉两处去。
那边探春、黛玉得了书信,因见事情已完,俱是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探春,她本是贾环亲姐,一母同胞,如今忽听见他这般行事,自然比旁人更添了三分厌憎,又多有羞恼。至如大哥儿这里,复又有些惭愧。
这会子听说他已是得了医治,也渐渐好转,她方松了一口气,又着紧使人送信过去,谢过宝钗援手之力。
至如黛玉,却又比旁人更添了三分喟叹:“只怕凤姐姐他们,再料不得骨肉会有今日之痛。”
“休说二奶奶,难道那边府里,谁个能料到今日?”紫鹃道:“若按寻常来论,不过是一日不如一日罢了,谁知道,竟也是刺拉拉大厦倾倒。”
“若是我们倒还罢了,他才几岁……”黛玉幽幽一叹:“往后还不知怎么着呢。”
紫鹃见她颇有感慨,心中细细一想,倒也有些体味出来。
黛玉与这大哥儿,自然有些戚戚之情的。一般都是父母双亡,一般都是家族倾颓,也一般都是生来多病,虽是男女有别,各有不同,可论着三条,却又极肖似的。
知道了这个,紫鹃便道:“姑娘何必感慨?虽有我前头那些话,如今终究已是不同,日后如何,却又是另外一说了。”
谁知黛玉听她这话,却伸手一指,问道:“若果然如此,这邸报上说得又是什么?”
紫鹃低头一看,却不知哪里得来的邸报,却提了南方再起民变等话,又有朝廷敕令安抚等等,里头所涉地方,竟有七八个城池,瞧着却有些叫人心惊了。
她不由再细细看了三回,又在心中按着大致的方位地图,着实琢磨了一阵,才是面色微变,因问黛玉:“姑娘从哪里得来这邸报的?如今这下文如何了?”
“原是你表兄使人送来的。”黛玉叹了一口气:“前儿他送东西过来,瑞哥儿提了两句,也不知他哪里搜寻过来的,今儿便送了来。至如这事下文,如今却还没个消息。只是,你旧日梦兆所见,如今虽有改动,怕也未必能改到这些上面去……我瞧着,如今竟还是早有个打算,留一条后路,才是正经道理。”
说到这里,她又定定看向紫鹃,因道:“我们这里,虽有坞堡,也有旁的预备。可是舅舅他们,终究还是要提点一二。不然,我心里却着实过意不去。”
“姑娘虽有心,只怕未必奏效。”紫鹃却也没有十分拦阻,只淡淡道:“若不是我与姑娘朝夕相对,知根知底,又有好些事显出来了,我旧年一说,姑娘便会信那些话?连着我自己,早前也是不肯信的。如今要说老爷他们,又有哪个能信?”
黛玉听说,不由沉默下来。
好半晌,她才道:“难道便听凭他们去了?”说得这一句,她心中着实不是滋味,目光不由重落在宝钗所送书信上面。
紫鹃立时有所领悟,忙问道:“姑娘这样儿,难道是因为薛姑娘还说了什么?”
黛玉沉默了片刻,才道:“宝姐姐信中提了一句,却是他家预备搬迁到城外去,也是避一避风头的意思。我算了算方位,倒似是你旧日所建坞堡附近……你又说,宝姐姐他们一家,原是躲过了风波的。那边又是那刘姥姥村子左近……我方有些动了痴念,想到这一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