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晴雯便上前来行礼,又满眼含泪,且将黛玉处种种粗略提了几句。
宝玉方放心了些,回神想到贾政,忙回头与他道:“老爷,这是紫鹃,原是林妹妹身边的大丫鬟,这是晴雯,原是我屋里的,后头被放出去,又有些事项,妹妹念着故旧之情,将她收到那边宅子里了。”
贾政本是一片悲痛颓唐,但听说妙玉冒险报信,黛玉联络亲朋,方渐渐有些活络回来。再后面听到这两个丫头昼夜探视,一等官差去了,便忙上门来询问,心底也渐渐回转了些:祖宗恩德,我们虽是无能,到底还承袭了些,如此方能在落魄时候,还有这些忠义人心。
有此一念,他心神定了定,想起自己前面要生要死的模样,反倒有些惭愧,当即叹道:“原是忠仆,也是难的。”因命两人坐下,又着人倒茶来。
然而,这一番抄检,贾家上下人心惶惶,连饭都忘了,哪里还有什么茶,连着热水也无有一点。这会子既说要茶,也只有林之孝等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并管事娘子相互瞧了瞧,因上前来要服侍。
紫鹃忙道:“这些都是些小事。只如今诸事不明,还请老爷示下,我也好告诉姑娘并一干姻亲世交人家。”
她这一开口,贾政倒微微一怔:“这事何须你们去?”
旁边平儿瞧着急迫,瞧了瞧左右,忙推了惜春一下。惜春回过头去,平儿赶忙上前来悄悄说了两句。
她一听,也觉这话有理,忙自回道:“老爷,咱们家忽有这样的事,这一二日或有变动,也不好登门去。二来,家中上下一二千人,又遭了这等事,也无人管束料理,一时半日的,怕也不好遣人过去。却不如告诉了林姐姐,好从她这一处周转。”
一听这话,贾政悚然一惊,忽想起前些时日梦兆,又想着这两日种种磋磨,十分落魄,忙自道:“这话说得很是!非但这些联络不得,就是林丫头也不能回来,最好这一回后,连人也不要走动了。若果然有事,也不能牵累,若是无事,熬过这三五日,也不算什么。”
这话一出,旁人犹可,赵姨娘却有些慌乱,又有些含恨,因嚷嚷道:“老爷,难道果然有事,竟叫我们等死不成?我便不服,那琏二爷能逃出去,这林姑娘能避开来,怎么我们倒要在这屋里等死?”贾环也从旁鼓噪。
“你这无知下贱的蠢货!”贾政见她再三插嘴,终究回过神来,扭头便道:“谁放她出来的?将他们两个照旧拘起来!”
几个管事人等相互对视两眼,也无他法,只得上前来告罪,却也不好十分动手,便拉扯了几下,又使眼色与赵姨娘贾环两人。
他二人虽是愤愤,却也知道情势,又素来与他们有些交情,便没有十分挣扎。只临去前,两个人四只眼狠狠把场上诸人,尤其是宝玉并巧姐姐弟,剜肉似得勾了一眼,方自下去。
平儿瞧着,脸色越发有些发白,忙将巧姐往身边拉了拉,又抱紧了小哥儿,心里着实有些发冷。
这边贾政已是将这两日的粗略,说了一通。
原来虽说圣上口谕下来,以元妃之事,严查谋逆之罪。然而贾政素来端方,行事严谨,一应书信文件等事,并无甚差池。且他又素来敬重东宫,一时搜检起来,倒有好些东宫一系的书信,甚至还有今日主持的两位大人的。
是以,查到后面,两厢里倒有些讪讪,也不好十分查抄,只将一应文书等东西都着人封好带走,以作细查。
然而,贾政查不到什么,那边贾赦、贾珍两处,却实是查出来了的。
他们两人,原就有些好权力,嫌自己官小爵微的,因有元春之宠,越发添了兴头,暗中里早有几处走动。里头小的且不论,这平安州这一处,买官鬻爵,收受贿赂,便是天大的祸事。
谁个不知,平安州大败,引得北狄入侵,乃至京畿一带,说是天下震动也不为过的。现今有这些文书关系,论起罪来,岂能没有他们的?
也是因此,贾赦等人方被押走了。
至于如何定罪,如今却也不能落定。
紫鹃一一听着,见贾政并宝玉两人,一人说,一人补充两句,越说越是语言迟缓,神态悲凉,且每每言及元春,便顿一顿,就遮遮掩掩含糊过去,不觉也是酸涩起来。
李纨更是泪如滚珠,垂着头在一旁,一手拢着贾兰,呜呜咽咽十分悲戚。倒是惜春还能说两句话,更是在最后,说出一句话来:“娘娘那等贤德,如何会行那样的事!”
贾政顿时心如刀割,又因深知这等话说不得,便含泪喝道:“你说得什么话!我们家自有罪孽还不足,竟还心存怨望不成?你虽是姑娘,一般也读书知礼的,这个大礼大节竟还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