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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每日也略作询问,见着样样齐整,且城外北狄等事,终究渐渐和缓,他倒也宽慰了些。虽觉家势稍有减损,到底根底未损,往后留心振作也不晚,便将这事放下了些。

却说这日他照旧梳洗一番,又倚在床头翻了几页书,正觉睡意渐来,忽听见窗外一阵噼啪窸窣之声。却是这秋来雨多,夜里竟也有这般霖雨。

贾政心中一动,不觉想起旧日诗人言语,一时念着‘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一时想着‘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转年又想着‘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也不消多说一句话,他自己且不觉一笑,暗想:如今分明自家住着,且安听秋来夜雨,怎么一时竟想着什么花落、归期、铁马冰河等事来,正经一句‘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才是应景。可见也是人老了,才思枯竭,性情腐板,且还不如宝玉他们这些小儿辈,尚有几分灵性。

这么想着,他随口吩咐熄了烛火,自睡下了。

起头儿听着雨声,想着诸多事体,贾政犹自有些辗转,及等后面神思昏沉,也渐渐朦胧睡去。

却不知怎么的,忽然迷迷蒙蒙见,听见一阵惊呼叫嚷之声。

贾政睁眼一看,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忽然站在一处碧瓦朱甍的壮丽宫殿前,正要举目看一眼匾额,旁边忽然跑将出几个太监宫女,人人面色煞白,慌里慌张的。跑不得几步,就有一二个慌乱里摔在地上,却尚且手拽脚刨般只管往前拱去。

贾政看着心惊,也顾不得什么牌匾,忙上去拉住一个,且要问个缘故,却见一片雪白刀光闪过,他拽住这个太监头颅飞起一道血光,登时血流满地,转眼便没了性命。

旁边人等自是狼哭鬼嚎,越加慌乱跑将出去。

独贾政一个面色煞白,怔在那里。偏那赶来杀人的甲士,也不知怎么着,竟不曾留意到他,只呼呼喝喝,且拿着刀,呼呼喝喝去追那些宫女太监,转眼竟也没了踪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贾政才问出一句话,就听见旁边一阵哀泣之声,回头一看,却是元春被钗横鬓乱,面无血色,且被两个甲士拿住,推在地上。

贾政越发惊恐,忙上前来拦阻,且喝道:“你们作甚么!”

谁知元春见着他,登时两行清流滚落,竟伸手去推他,口中连声哭劝:“父亲,如今豺狼当道,禽兽横行,儿已是无力回天,父亲!父亲!抽身逃命要紧,再不醒悟,只怕来不及了!”

这话才落地,就听见不知哪个说:“时辰已到!”登时一阵雪也似的刀光落下,元春当时便倒在地上,立时毙命。

贾政唬得大叫起来,猛然惊醒,却才发现竟是一场迷梦。

但他痴长五十余年,从未有过如此一梦,若说是幻,却是历历在目,句句警醒,若说是真,这却又是一梦而已,哪里能有这等事!

旁边服侍的小厮丫鬟早被惊叫声吵醒,忙点了蜡烛,又问贾政情景。

贾政也无心理会,只胡乱几句话打发了他们,自己倚在床头,竟就呆呆发了半日的怔,也不是怎么的,便是心如刀绞,泪如雨下,而后更是辗转反侧,再难入睡。

是以,及等翌日起身,他便觉鼻塞气短,四肢沉重,连着额头也有些烧热起来。众人见着他如此,也是慌乱,忙请医吃药。

宝玉等人也赶忙前来侍疾。

贾政见着他们,因想着婚事要紧,也不欲沾染到了他们,只命散了去,倒将贾琏留下,着实问了几句宫中的事。

贾琏忙回道:“如今宫中也无旁事,老爷竟不必愁,前头虽有那些个事,终究牵连不到咱们家的,更遑论娘娘那里。”

“你再去跑一趟,留神打听消息。”贾政虽知这只是一场糊涂梦,终究时时念及梦中元春所说,便着实嘱咐了:“万一有个什么消息,赶快使人报信要紧。”

贾琏不知就里,却也不敢违逆,只得应承下来。

后面凤姐询问,他也便说了两句,因又道:“老爷怕是病中多想,如今家中又是多事之秋,不免想多了。我出去打听打听,或有什么消息,多少也是安他的心。”

凤姐听了,也只点一点头:“你心里有数便好。”又打叠了些银钱,且与他花销。

这也是常有的,毕竟是寻宫中的消息,不免要寻那些太监的门第。这太监又不同旁个,原最好银钱利物的,不比那些高门大族的世交,原要个体面,倒是多要打点。

贾琏也是做惯了这事的,虽觉贾政迫切,却也只觉得是病人多思多感之故,并不引以为意,反倒因着银钱在手,兼着前头诸事缠身,出入家中,也少有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