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家原有铺子,古籍书册甚多,何不从这两头添补些?”瑞哥笑道:“那些布料首饰一类,若是须得银钱,也是尽咱们家的力才是。既是嫁妆,总要分明妥当,日后说起来,也是体面。咱们家也只我们姐弟两人,本就须尽力筹划的。姐姐姑娘家不好张口,也只管交托钟姨娘、紫鹃姐姐她们料理,只是前头的话,不免要与那边琏二嫂子细说明白。”
他这么一说,黛玉也顾不得羞臊,垂头细细一想,也只得含羞应承,又道:“你说得原在理,后面凤姐姐过来,我自与她分说明白。”
姐弟两人灯下计议定了,便也各自回房歇息。
争奈这边水土与潇湘馆稍有不同,黛玉虽无择席的毛病,却也稍有不习惯之处,这会子虽是梳洗睡下,一时竟也睡不着,不免翻腾了几下。
紫鹃原就看出她似有所想,这会子又这样,自然开口问了两句。
黛玉想了想,又觉横竖睡不着,倒是秉烛夜谈一回,也是散闷,便命点起蜡烛,又叫来紫鹃,且将前头的话一五一十说与她听,而后且叹且喜,只道:“瑞哥儿越发进益了。”
紫鹃听这话,却是目光稍稍闪动,有些犹疑,但转念一想,这些个银钱在乱世里终究不能换成粮米布匹一类实在的东西,便也将这个放下,因与黛玉笑道:
“姑娘这话说的,难道哥儿素日里不是个沉稳知事的?这些年过来,他每日里读书习武,事事妥帖,从不与旁人争持。要不是心有成算,又如何做的?依着我看,就是姑娘,常日里也多有不如他的。”
黛玉不觉红了脸,只将个枕头摔过去,一面啐道:“我倒浮躁了不成?”
第369章 石破
“姑娘倒不是浮躁,只是关心则乱。”紫鹃促狭一句,见她两颊霞飞,竟能压倒桃花,忙就将话一转,因笑道:“他既然好,姑娘也能放心,怎么还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黛玉倚在大引枕上,两颊艳艳,一把乌压压的头发从脖颈间婉转垂下,灯光一映,更称得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的风致。饶是紫鹃惯常见她的,这会子也是瞧着心神微动,暗想宝玉果真有福。
那边黛玉犹自不觉,只眉尖儿微蹙,缓缓说出一番思量来:“若从此时说来,自然百事顺遂,总有一二不平服的,终究诸事大抵定,于愿足矣。按说着,我这会子合该从此心安,再不必多思多虑。
只是,我自个儿却知道,我命小福薄,原不配这些,如今诸事齐备,反倒叫我有些提心,只恐有什么未曾料到处,忽得生出一桩事来。一时满目春光,便做雨打风吹去了。”
她说得低哑微冷,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越发能触动人心。
何况紫鹃本就知道这一出红楼梦,诸人原无有一个好结果,如今虽大有转变,然则日后种种,终究不知,她岂能不提心吊胆的。
这会子再听黛玉这话,她不由得心神摇曳,也不知怎么的,竟将宽慰劝说等话一并压下,反倒长长叹了一声,道:“姑娘也有这想头,我倒放心了些。”
黛玉听了,反倒诧异起来,心下细细品度一番,不由得变了脸色。她心有所感不假,可从心底算来,却也只觉得自己是临阵慌乱,并非真有实据的。
谁知紫鹃却说出这一句话来,到叫她真真有些心神难安起来。
这要是旁人,她自然不会多想,许还能转圜过来,且宽慰她两句。可前头紫鹃行事,多有出奇蹊跷之处,论说思虑周全决断明白,怕是连着自己并宝姐姐三妹妹捆在一处,也未必有她那样的出彩。
她早有疑虑,只是子不语乱力乱神,且寒素之家,也未必不如人,否则也不能有肉食者鄙之话,是以不曾十分理论。可这时候忽听见这话,又是她既关切的事,由不得她不迥然色变,因直起身子,连声追问:“你这话又从何说来?”
紫鹃前头的话一说出口,也是打定了主意,虽觉黛玉神色变化有些出乎意料,仍旧说出一番缘故来:“外头灾荒连年,连着府里也多有将及,倒且不论。宫中娘娘的事,姑娘且细想,如今上下都有传言,说是娘娘现代批奏章,又有说要进贵妃位……这弥天之事,怕也近在眼前了。不然,娘娘只管催促姑娘小爷的婚事作甚么?”
见她说得是这个,黛玉一怔后,神色倒和缓了些,因道:“你这话虽不错,可这等事,原是奈何不得的,且不能细论,又有甚可说的。”
“姑娘,咱们只私下细论……”紫鹃低声问道:“娘娘现今掌权,虽则是代天行事,终究笔墨出于她手,岂能不得罪人?”
这一句道出,黛玉真个面色雪白,定定看向紫鹃,半日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