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既是撕破面皮,正经摆下车马,惜春更是以性命相威胁,她也实在不能隐瞒,只得从头到尾,将一应的事体说了个明白。
贾珍听了,果然呆立当场,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旧年贾敬亡故,他见惜春一应起卧皆与姊妹一道,混似她不是东府宁国府家的姑娘,倒似荣国府那边的出身,便稍有不喜。只是那到底是胞妹,兼着自小养在贾母膝下,由王夫人照应,年纪又小,便不曾说什么。
如今到了眼眉前,他才知道,这个胞妹甚是厌恶这边,连着自己的婚事,也不肯教这边料理,哪怕以死相逼。
说说两处极亲厚的,前头又因元春之故,他多得了许多恩典,可撞见这一等事,也由不得他不心生疑窦:他们宁国府家的姑娘,怎么倒似旁人家的一般,竟还嫌恶起自家人来?这些年教养,又是落到了什么地方?
心里想着,这些话却不好多说。
是以,贾珍虽是面沉如水,却不曾十分言语。
尤氏原知道他的性情,便又道:“我瞧着她的意思,怕是不肯回头的。大爷要与她争持,怕是未必能如意。”
“荒唐!”贾珍听了,忍不住怒骂一声:“她是我宁国府家的小姐,自小也是诗书礼仪教导着,难道还不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如今父母不在,自然是我这兄长做主,她一个女孩儿家,难道还自说亲事不成?那成了个什么东西?”
“你倒不要犯了肝火,她原不是这么个意思。”尤氏也是回头细细想过的,这时候便道:“不过是听了咱们这边府里的风言风语,又自小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长大,两厢里生疏了,方生出了个念头。原也不曾说,自己说定亲事的,只是要那边说准了,她方肯嫁的。
我前头也是恼恨的很,后面躺在那里细想了一回,倒有些猜出她的意思——只怕也是瞧着那边二姑娘,三姑娘婚事都做得顺遂,又知道这都是宝兄弟相识相熟的人,便不肯寻那一等公侯人家,倒要挑拣个书香门第的,方才心安。”
贾珍听得一怔。
因尤氏提及流言云云,他自家心里一动,也有些心虚,竟将十分恼火去了大半。又听得后面一番话,他倒有些踟蹰起来:“那依着你的意思,竟随她去不成?”
“这却要问老爷,果然要结一门好亲事,还是要遂了四姑娘的心,早完了这事便罢。”尤氏道:“那定城侯他们,也实是不错。”
贾珍听了,面色阴晴不定,斟酌了半晌,方又问尤氏细节,再三问明白了,这有些颓然道:“我自然情愿结一门好亲,可她果然有那么个肚肠,这一门好亲,怕也要做成冤家对头,又有什么趣儿?”
说罢,他衣袖一挥,没再言语。
尤氏却已是体味过来,因叹道:“我也是这么想来,这结亲原不是结仇,强逼她来,难道往后还能得了好不成?她横竖也没个私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料想凤丫头宝兄弟他们,也是心中有数儿的人。”
夫妻两人虽则憋闷,但因惜春如此行径,也只得咬牙忍下,又恐她心窄,思量也多,竟不敢当耽搁,当日便去寻了贾赦、贾政并贾琏凤姐宝玉等人,且商议惜春婚事。
经了这十余日,各人自然都有几个人选。
贾珍便照旧说谢家丰家两处,贾琏凤姐提了神武将军之子戚建辉,又将宝玉的人选揽过去,再提了一个魏呈润。贾赦也提了两个人,只一个是门生,一个倒是故旧,却也多不如谢家丰家。
是以,贾赦便道:“你拣这两个,倒也妥当,旧年瞧过一二眼的,着实还不错。家世也是相配,竟是稳妥的人选。就是琏儿媳妇这个,到底是有些世交的情面,虽家世稍有逊色,却也是不错。”
后面贾政也提了一个人,却是世家之后,自其父起,便以科举得中,倒也是书香门第,现自己也是举业在身,名字换做谢瑛的。
众人听了,都是眉头一皱,不知这人从何挑拣而来。
倒是宝玉笑道:“我在北静王府里见过几面,他生得俊俏,文辞也是不错,现今已是秀才,倒也是一流的人才。只是不知他家底细。”
“你才多大,竟论起这个来?”凤姐一听,便笑吟吟道:“既是老爷看重的,宝兄弟又见过面,料想着必是个妥当的。”
贾珍听了一回,心里已然有数,因与凤姐道:“大妹妹说的是。只是这些个人,既然都是妥当的,一时半日倒不好定下。偏娘娘又是吩咐下去的,眼瞧着已是十一月,总要粗略定个人选,方好寻摸。
我想着,四妹妹虽小,也没有她一个女孩儿论这些的道理。可她自小没了娘,父亲又早早修行去了,自然多有不如意的。如今要说亲事,总问她一句,使她称心些,也算弥补了。倒也不必真个拿了人名去问,只烦请大妹妹过去,好生问一问,是要世家大族,还是书香门第,是要文采出众,或是弓马娴熟的,纵有个大概,咱们再论,岂不两厢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