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道:“大俗方能大雅,若知道根底,方能另发新声。便真个不成,似王摩诘、晏同叔也没甚个不好。”
“这倒是。”探春转头看一眼宝玉,因笑道:“二哥哥素日里诗文也自有灵气,做一雅士,也没甚个不好,竟能遂愿了的。”
见两人一唱一和的,宝玉也自笑了,只回头看见黛玉抿着唇,眉眼微弯,却又有三分似蹙非蹙的愁色,不觉微微有些怔忪,脑中忽而想起旧年所知所觉的种种。
也不知怎么着,他忽得心神一动,鬼使神差般吐出一句话来:“我虽有这心,却也怕‘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自来天不从人愿,也是从常情。”
满室顿时一静。
探春迥然色变,黛玉垂眸静默,惜春越发安静,独有宝钗忽得问道:“这又如何说来?”
“不过一时有所感罢了。”宝玉叹道:“如今局势,眼见着处处烽火,时时艰难,竟一改旧年太平光景,由不得人不生出这么一番思量。”
宝钗听了,目光微微闪动,余光往黛玉面庞上一看,却是稍纵即逝,只转而宽慰道:“天下之大,水火无情的,哪里能处处都太平安康的?自然少不得有一二处灾殃。只如今内里不平,外头又有些蛮夷兴兵,才有这等情景。只圣上仁善恩宽,这几年自然能慢慢平稳,倒也说不得这话。”
她这么说,也是众人料得到的。
但是后面宝钗所言,却叫他们都吃了一惊:“只那也是朝廷大事,自有朝臣料理,咱们也论不得这个,若捡着要紧的,这一二年多预备些粮米,积攒些银钱,倒是要紧的。旁的没打紧的用项,宁可省一抿子也罢。”
她素来是个稳重知趣的人,并不肯多言语,如今忽得说出这两句,岂不叫人诧异。
黛玉素性聪敏,又待宝钗也有所不同,一听这话,立时反应过来,忙问道:“姐姐可是听说了什么事不成?”
“亏得是你,一句话都听得出来。”宝钗摇了摇头,也收起笑容,因悄悄与众人道:“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们家天南地北的铺子田宅倒有几处,如今我哥哥或是自己去,或是打发心腹得力的人去,常有往各处走动的。
起头儿我们也不理论,后面却听着听着,倒越发不对起来——今岁的年景,只怕比去年还要差一些。旧年十亭也就一二亭的差池,今年却是连着几处都说年景不好的,也打发人去细查了,竟大抵对得上的。
咱们这样的人家,倒还罢了,不过是银钱上稍有不凑手的,忍一忍也罢。那些贫民小户的人家,哪里能熬得过?何况前头这两年年景着实不好,越发将人挤着有些无立足之地的意思了。”
众人听了,都是神色一震,又有宝玉,原这几个月多有留意薛家的,再听这话,却忽而想起前头茗烟打听到了一桩事,因点头道:“也难怪了。我前儿听说表嫂娘家,今岁也有好些桂花遭了难,里头就有宫中早前预订的,如今也是焦头烂额,正着人打点呢。”
“连着你也知道了?”宝钗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叹道:“我们家也不过似他们夏家一般,不过领着宫中的帑银,置办事项的。虽有几个相熟的人,可这事已是在后宫娘娘跟前挂了号的,一时半日,竟也不好十分料理。
因着这一桩事,连日里烦请了许多人,只都没个准数。那到底还是哥哥的岳家,也是旧年的姻亲故交,虽有些嫌隙,到底也不合落井下石。只合先瞧着,凡有能助益的,助益一二罢了。”
众人早就听闻薛家有心合离,前一二个月,更是隐隐有些说定的意思,只说那夏家犹自不肯,似还有些旁的想头。谁知后面竟渐渐没了消息,各人也不理论,如今听了这话,才知道原委。
薛家怕是瞧着那夏家飞来横祸,不论念着什么,到底没有趁机合离了事,也算是仁至义尽。毕竟,前头夏金桂闹出的诸多事体,贾家阖府无人不知,无人不叹的,能磨了这么些年,如今又这样隐忍,着实算是难得了。
想到这个,众人不免宽慰一番:“这事出有因的,又非虚言搪塞的,料想后面也自能化解,你也不要十分忧心了。”
宝钗叹道:“果然能应了这话,我也于愿足矣。”
正说话间,忽得有凤姐打发人来,送了四色点心。探春原是主人家,忙起身来,命侍书接了过来,又问凤姐情景。那两个小丫鬟笑道:“我们奶奶才接了帖子,与被应酬外头的事,听得说是甚么邬将军家的。”
探春点一点头,又谢过凤姐关照,打发两人去了。
这两人已是料理完了差事,自也没多留,一径回到凤姐院中。平儿见着她们,便问了两句,见着并无旁事,便命她们将巧姐儿带回来你:“这会子一阵冷一阵热的,大姐儿出去顽了半日,合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