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等小心施为下,原本还比照着旧日操练,由下头兵将带领着防护的甲士们,却越发乱套起来——这些个条陈,原是博取众家之长,却着实没有一个纲目,又与素日操练诸事不同,他们本就因为被围城,总兵被杀等事士气不振的,又有这些事体出来,岂能振奋?倒是越发无可是从是真。
那知县等人却浑然不知,只瞧着条陈下去,又着人一件件照做,虽瞧着如今有些混乱,也只说是一时的,后面自然渐渐齐整。
偏生这城内本就有埋伏的乱党流匪,前头瞧着情势难定,还有些惴惴着不敢兴风作浪。如今眼瞧着城内兵将混乱,行宫里人心浮动,便渐渐生出个念头来。
当夜,他们便趁着人员混杂的关节,竟又暴起突袭,竟将一扇城门打开。外头的流匪见此情景,自然趁机蜂拥而入。一时间,真真是火把乱舞,杀声震天,倒将这满城的军民人等唬得神色突变,不知如何区处。
虽有些将士念及圣上安危,亲故乡梓,也是奋力杀敌,却也渐渐有些不敌之态。也就是昨日流匪被擒杀了许多,才将将坚持了半夜。
可越往后面走,情势便越发艰难,三不五时,便有趁乱偷逃回家的,也不在少数。
也就是这黑黝黝的杀人放火天中,忽得有兵将从城内一齐涌出,一时杀声震天,倒似有了强援,忽得将情势扭转过来。
这些个护卫城墙的兵将,早便知道因圣上在此,不多时便有护驾的将士赶来的。这夜里也不知何处来的强援,便只说已是有有了护驾的人马,当即振奋起来,各个呼和着有援兵了等话,竟一鼓作气势如虎,倒将那流匪等人压过,重杀回到了城外,又落下城门,终究暂且抵挡住了。
也就是这会子,知府才堪堪在亲卫的保护下,从头出来收拾局面。先自然是犒赏的,又着人打扫情理,料理死伤兵将,等事情稍稍齐整,他便清白着脸,赶着往行宫那里探视。
这一路,却瞧着满地尸身,血流满地,行宫也更添狼狈不堪。
知府一路看,一路心惊胆战,竟将血腥引出呕吐之意都压下去,只浑身发软挪到行宫里,却见着里头有个披着轻甲的女子,正侍立在旁。
他不由怔了片刻。
只是这个关节上,阖家老小连着自家性命都放在砧板上了的,他也无心理论,只颤颤巍巍跪下磕头,口称万死等话,倒将额头碰出青紫血痕来。
圣上却未见十分大怒,只静静听了,而后方扭头问旁边的女子:“爱妃以为如何?”
“圣上,妾实不知军情政务,不敢胡乱言语。”那女子屈膝一礼,因道:“前头瞧着情势危殆,念及忠君两字,存了拼死之意,方出了那样一个主意。饶是如此,后面若不是将士用命,也差点危及圣上,如今着实不敢胡言乱语。”
那知府见着情势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危急,不由得眼皮微抬,且用眼角余光溜了那女子一眼,且将随驾妃嫔在心中过了一圈,渐渐有些拿准:怕这便是贤德妃了。
他本是投靠了贾家的,又见着贤德妃显然地位超然,不由得心中一松,倒将那战战兢兢之心去了小半,自己烧心挠肺得盘算起来。
那边皇帝却没有顾及他半点,只与元春道:“你原以才学见优,深通史书,又出身公爵勋贵之族,便不曾十分领略,也颇知情势,晓通大略的。若不是你提点人马,仗剑在前,只怕昨日这行宫便是大乱,何况今日!你只管道来,我自有评判。”
知府在下头听着,早已痴了。
元春却在沉默之后,低声道:“妾不过临机决断罢了,一应事体,却还须照常而行。这城中兵将,原有操典,自有十夫长百夫长等一级一级带领,照常而行,强如临大事而大变,倒叫人心浮动,再生事端。不过再半日一日,左右必有援军护驾,何必平添事端。”
她这话一出,那知府真个如雷霆落在身上,登时怔住,因想到昨日自己种种作为,倒真真羞惭起来。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只连连磕头请罪,且将昨日种种道来。
有他这话,又有旧日之事,皇帝缄默半日,自然也应承了这事,命知府下去照旧而行,严防死守,且不在话下。
知府听了,自是一个多字也不敢说,一声呼吸也不敢放重,熬得终究事了,方惴惴着起身,强自忍住踉跄的脚步,缓缓告退而去。
及等到了外头,他才稍稍抬头,瞧着日光刺目,激得人头昏眼花,却忽得听见连声叫唤:“殿下!殿下!”
这声音接连不断,却又极小,引得知府扭头看去。
只这一眼,他便立时怔住,再挪不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