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如何不知这个,可她也是有见解知道的人,因摇头道:“那些虽是要紧的体面,可也瞒不过根本两字。如今外头的局势,外有戎狄,内有饥荒,并盗贼四起,流民无数,若后面二三年年景好些,倒还罢了。
若果然不能,只怕这局势也要江河日下了——你素来爱读史,自然看得明白。咱们这里,也是大家族,奴仆无数,纵然外头乱了,只消能聚集起来,总能支撑,可要是粮米不足,必是支撑不住的。”
她这一通话,说得紫鹃登时怔住,半日也回不过神来:这、这是林黛玉想得到,说得出的话?
“怎么了?”黛玉却觉出她目光里的古怪,因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一番掂量,便猜出了五六分:“可是觉得我思虑太过,想得深了?”
紫鹃眨了眨眼,心里有些疑惑,口中却忙道:“姑娘原说得在理,如何又说思虑太过?”
“你这模样儿,却不似这个意思。”黛玉摇了摇头,目光遥遥落在紫鹃身上,分明是近在身边的人,却似远远望着一般,竟有些说不出的意蕴:“这一二年,你每每说及外头,便提心吊胆,备粮草,建坞堡,买宅子,置产业,又打听北狄南疆并朝堂诸事,怎么如今倒疑惑起我来?”
说到这里,她长长叹了一声,双目拢愁,眉间微蹙,倒有许多哀愁一般:“旧年我还只说你这人好思虑,未必是真。可这几年看来,倒是我鼠目寸光,竟不知局势两字了。”
听的这话,紫鹃心里一颤,低低唤了一声姑娘。
黛玉清凌凌的目光落在她面庞上,停了半晌,忽得转过话头来,因笑道:“好了,不提这些叫人心烦意乱的事。不管凤姐姐三妹妹她们如何料理,只你在外头格外多预备些,料想总能接济一二的。便这两年竟安然无恙,咱们赔了些银钱,也不值什么,横竖也有粮铺可卖出去的。”
“是。”紫鹃心里有些异样的古怪,偏又不好张口说出,又见这是她情愿的事,只得点头答应,又提了一句:“姨娘她们方才回了信,道是后日便可过府拜见姑娘。”
黛玉点一点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转而道:“这会子也该用饭了,你去吩咐一句,做些清淡的来。”
而后用饭,洗漱,乃至安然睡下,竟一如旧日,并无差池。
紫鹃虽还觉得有些异样,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黛玉,翌日便与凤姐、探春等商议采买些粮米,而后日与钟姨娘、张伯、李叔等人于小花厅相见,却是比着前头与紫鹃说的话,格外嘱咐了预备粮米药材等物,又并仔细防卫盗匪等事,倒将钱财一件事往后挪了。
如此种种,紫鹃看在眼里,年前最后一次与江霖相会,不免提了两句这些事。
谁知江霖听了,反倒飒然一笑:“你这是当局者迷。那林黛玉也是聪明人,又与你日日在一处,既亲密,便容易察觉。何况你做了许多事,她事后一想,岂能没有个念头?一次两次,这后怕也好,感激也罢,多了便有了依赖信任,天长地久的,自然你说了,她便能信个七八分的。”
听他这么说,紫鹃代入进去想了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因将这一些疑惑放下,又与他商议些要紧的事项,方才各自散了。
只临去前,江霖却又递了一只小小的护身符荷包,低声道:“既到了这里,求一个心安也罢。”
紫鹃一怔,伸手接过这荷包,指腹微微滑动,摩挲着上面稍有凹凸的纹路,半日说不出话来。但觉出自己眼里有些酸痛,她忙压住那点矫情一样的情绪,低声谢过,藏到怀中。
而后,她想了想,也将自己系着的一只荷包取下,递过去:“比不得你用心,倒还是我自己作的,里头有两个小金裸子,上头也镌了些吉利花样儿,权当回礼了。”
听了这话,江霖不由端详了两眼,才郑重收下,一面道:“说不得这话,你好好保重,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告诉我。”
一行说罢,他虽还有些不舍,却也毅然而去。
紫鹃将他送到外头,眼瞧着人去了,方又寻钟姨娘等人商议事项,又并年节里黛玉瑞哥儿他们过来祭拜等事。
好容易将事料理完,这一年也算将将完了,她方松了一口气。
虽然前途茫茫,还有许多艰难在前,但她瞧着各处因年节添上的喜色,心里也渐渐放松下来:不管怎么说,这一年总算过去了。好也罢,不好也罢,总归这一段时间能松快松快。
她这么想着,却未曾料到,及等年节一过,邢夫人忽得跳将出来,往贾赦、贾政两人跟前言语,当时便说动两人,竟将家务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