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便来劝我,后面也不知哪里去了,竟没有到你这里来?”宝玉反倒有些吃惊,因笑道:“只怕去大嫂子她们几处先坐一坐,也是个意思。”
黛玉摇头道:“也未必,说不得已是回去了。我听下面的丫头议论,说着宝姐姐家婚事料理得差不多了,如今将将十二月,又有年节,大约是不成的,正月里也不好娶亲,说不得便是二月了。云妹妹那里,既是那卫家有意娶亲,又着紧料理,虽说只这半载工夫,说不得也就明岁三四月,便自妥当了。”
提起这话,宝玉便有些怅然,因叹道:“姐姐妹妹便这么散了,从今往后,也就留下我们两个,往后再要起诗社,也不知哪年哪月了。”
他口出无心,黛玉听得留下我们两个,却是两颊飞起一团红霞,忙起身啐道:“你嘴里混说什么呢。”一面便要往屋子里去。
宝玉一怔,回头细想了想,便知道自己话里有些唐突,不由伸手往自己额头一拍,因笑着赔罪:“是我糊涂了,竟说些浑话,好妹妹,你只让我过这一遭,可使得?”
一时说,一时已是跟了上去,拉着黛玉的袖子求饶。
黛玉也磨他不过,啐了两句也自做罢。
这般哼哼唧唧磨磨蹭蹭的,看到往来走动的丫鬟无不含笑,却不敢出声,悄悄避开来,自去做旁的事。独有紫鹃,一手拿着账本子,偶尔看两眼他们,心中着实无奈。
要不是两人年岁已大,又有婚约,她实在不想留在这里,宁可跟那些小丫头一般躲出去省事儿。
然而,熬了小半个时辰,黛玉宝玉两人才说罢悄悄话,回头见着紫鹃犹自坐在一侧料理事,不觉微微红了脸。
黛玉便命她倒两盏茶来,两人各吃了一点子,宝玉瞧着时辰不早,便辞了去,且不在话下。
倒是黛玉回过神来,因又问紫鹃:“这一向你料理账本,却多采买置办,又是什么缘故?我听说,仓库里积下不少粮米了呢。”
紫鹃笑道:“却有两个缘故。一个是如今灾荒连年,姑娘也知道,这府里的几样细米都难得起来,何况外头,咱们如今又有好些仆役人等,不免要积攒些。
二来却是张管家又置了一处店铺,那租赁的人家原预备明年六月便要离京归乡,他瞧着咱们铺子生意也好,又收拢好些仆役,便想着再开个铺子。我们商议了一回,一时半会却也拿不准。譬如当铺,须得有人掌眼的,譬如盐商,又须有门路,后面想到家中原有田宅米粮,不拘什么,先开个米铺,想来倒还容易些,便料准了做这个。如今不免略作预备。”
黛玉听了,倒也觉得妥当,点了点头道:“这还罢了。凡人在世,多些事情料理,竟比闲散着要强,你们这法子倒也妥当。”
“也是瞧着那铺子原在近前,不过隔了半条巷子,姨娘也好,张叔也罢,总能将将顾及到,方这么说着的。”紫鹃笑道:“不然,倒还是租赁出去省事些儿。”
说到这里,紫鹃顿了顿,又想到黛玉忽问起这个,便问道:“姑娘素日不理论这个,怎么今儿忽然问起来?”
“不过是如今见识过了,自然有些明悟。”提起这话,黛玉便有些嗟叹:“老太太、太太一时去了,我瞧着各人,竟都有些不同了。休说旁个,只是我一个,太太也还罢了,不过留了些头面首饰摆设物件,老太太却着实与我分了一份子的……”
“难道还有什么糊涂虫,竟拿这个排揎姑娘不成?”紫鹃不由竖起眉头,神色也有些冷凝。
黛玉道:“我原不是他们家的人,如今又得了这么些东西,岂有不恼的?不过有些人混不留意,有些人就是没落着好,也要心生嫉恨的。另有一件,现今鸳鸯姐姐到了我这里,她原掌着老太太的私房,旁人瞧着,岂不越发动了疑心?只不好明面张口罢了。”
听她这么说,紫鹃反倒有些冷静下来。黛玉素性敏感,未必是真有其事,她心中有所感触,平生出这么个念头,也是有的。
是以,她反倒宽慰道:“姑娘这说的什么话。这儿也没有旁人,我便讨姑娘个骂,也得说一声,姑娘原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儿,现又与二爷定了婚事,要不是出了这两件大事,说不得明岁便成亲了的。
谁个能说,姑娘竟是个外人?那一起子小人,不过寻个由头说嘴罢了。这么些年,说二奶奶搬了家私与娘家的,忌恨宝二爷得宠的,哪年哪月少了话头的?”
“你这话虽不错,可如今,却说不得当年的话了。”黛玉轻叹一声,将探春的话提了一嘴,又道:“宝玉素来信重三妹妹,又觉这话有理,自然并无他想。我却知道,这府里进的少出的多,也非一日两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