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正是心烦意乱,正待呵斥两句,猛地抬起头来,却是眼前一阵昏眩,他忙扶住桌案,两只胳膊撑在那里喘了两口气,又徐徐坐下,方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手扶着额,命那丫鬟进来。
那丫鬟垂头低眉的,用小茶盘端了一盖碗的汤药来,搁在桌案上,便悄悄退下,一句多话也不敢说。
倒是雨村拿了汤药,又吩咐两句:“去厨下吩咐,要些肉粥细点来。”
这丫鬟听着,忙止住脚步,见雨村吩咐完了,并无旁话,方又答应一声,告退而去。
贾雨村吃了汤药,虽然心中急切,却也不敢再劳神动力的,只合着眼养了半日的神,几乎小憩过去,这才重睁开眼,也不吃人参茶,只瞧着前头自己誊写的七八个名字叹气:“可惜那甄家竟也没了,不然有这一层世交干系,不过一封书信过去,自然也就妥帖了。”
说及这个,他又将贾家的一应世交关系又想了一回。
可再想也是无用。
这半年多的光阴,他几回踟蹰,为着什么?还不是与贾家关系越发近了,偏这贾家的势力,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前头北边有旧部,又有王家这一门姻亲,南边又有南安郡王,还有如邬家二三处不大出头,却也正经有些根基的武官人家,相互扶持有亲。另外又有甄家、史家等处姻亲,虽未必得力,终究也是个照应。外面次一层,也有北静王、冯家等等世代交好的人家。
原来这样的人家,就是内囊上来,只消熬到有二三个成器的子孙上来,虽未必有旧日声势,到底还能维持住的。谁知这一年也不知怎么着,前面甄家王家,后面南安郡王,连着几处都没了支撑,越发露出下世的光景来。
偏偏如今圣上年迈,太子年长,竟有些龌龊嫌隙出来。又有吴贵妃养的三皇子,文采俊秀,向来得圣上宠爱。一消一长,不免渐渐有些夺嫡的苗头出来。
这贾家现有一个贤德妃在内,又历来与太子交厚的,偏向哪一处不必说的。吴贵妃那边,这吴家与周家原是姻亲,前头自己与那周贵人家稍有走动,便有些旁敲侧击的,自然也是有些旁的想头。
而那郑遇春,却又与周家是一派的……
想到这里,贾雨村心里一动,实是生出个念头来。只是想到太子,他又有些犹豫,到底还没下定决心,只是提笔沾了沾有些干涸的墨汁,重新又题了一个贾字,一面叹道:
“这么些年往来走动,交情日深,只怕我便有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了!”
一行说,他便将毛笔搁在玉笔架上,伸手一抓,将这一个墨汁淋漓的贾字抓揉成一团,扔到一边的纸篓中,重又取了清水墨锭,轻轻一提衣袖,便自己徐徐磨起墨来。
他现今的身份,自然用得好砚台好墨锭的,不消一刻钟,便墨汁淋淋,漆黑微光。
贾雨村放下墨锭,自己重又坐回靠椅中,伸手取了一枝狼毫小笔,不暇多想,提笔便写了一封书信。待得书信写罢,他从头到尾看了两回,又修改一二,方自己重新誊写来,用镇纸压着晾干。
待得笔墨干透,贾雨村将起收起,正经收好,方又赶了下一封书信。
如此足足花费一个多时辰,他方将三封书信写罢,封好压在镇纸下,自己问了问时辰,却已是丑时了。外头又有言语回话,说是厨下已是备了米粥小菜并两样点心。
雨村忙命端进来。
却是一碗鸭子肉粥,四样时令小菜,又有两碟淮扬细点,俱是做得精细。
这贾雨村忙碌了半夜,虽然病中无味,却也勉力用了一些,又唤来得力的管事,命他拿了自己的名帖,明日往衙门里告假一日,自己方回去匆匆睡下。
及等翌日,他又照准起身,略作收拾,便往贾家过去。
贾政今日也是告假,只往贾母处问省了,就回书房等着,见他登门拜见,忙吩咐了茶点,便命人退下,着两个心腹长随在外守着,一个旁人也不许徘徊。
雨村见着,倒也没有旁话,只将自己昨日所想尽数道来。
贾政见他提及应天府,心中便有数,因道:“我也做此想,只怕当时你忽为一方之长,未免有些疏漏的,他又是在那为小吏,越发熟悉地方情景。幸而我们家原在金陵有些世交族亲,倒也不是不能为的。”
见贾政这么言语,贾雨村倒也舒出一口气,暗暗想道:这等人家,果然还是有些底蕴,不同旁个小门小户,一时兴起来,一时便败落了。
既有这个心,贾雨村倒是将前面提防的心去了小半,又与贾政商议一回,论出个条陈法子来,方才回去,又紧着叫来自家老管家,命他两个儿子,现就带着人骑马南下,料理事体:“你们出去,只管往贾家那边去,自然有他家家下人等一并过去的。一应的事,除了我吩咐的,旁的都听他们也就是了。”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