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罢,薛姨妈并宝钗都是心中松快,忙起身再四谢过。
王夫人道:“咱们姊妹姨甥之情,论这个,就是外道了。只盼往后蟠儿有了这个教训,从此后改过了要紧。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终究不是个事。不说这京城里多的是体面人家,单单是寻常百姓,到底也是性命相干的。”
她从未这么言语过,薛姨妈听了,也是红了眼圈儿,又觉羞惭,应道:“我如何不知道这个,只是拘不住这没笼头的马,倒让这小畜生越发放肆,甚个事都做得出来!”
这么痛骂了一通,王夫人听得也有些喟叹起来。
她也有宝玉这么个儿子,因贾母溺爱,本人秉性,常有拘束不住的艰难。虽说这两年略好了些,到底也有不遂意的地方。她自然也能体味薛姨妈的难处,是以,王夫人听了两句,反倒劝道:
“你的难处,旁人不知道,我如何不知?旧年老爷怎么教训宝玉的?我原与老爷也是一个心,只是他自小宠溺惯了,又生出一种古怪癖性,百般扭转不过的。也就这两年略好了些,到底没有改过的。
自我看来,这哥儿却与姐儿不同,性情古怪也是有的。只年纪大些,或是有了媳妇,善加劝导,竟还好些。旧年琏儿那小子,也有些习气,后头有了凤姐儿,如今也渐渐平和了些。
我听说蟠儿媳妇现今也改过了,倒比旧年好些。何不与她商议商议?若能辖制住蟠儿,就是她性子急躁些,倒也罢了。”
薛姨妈听了,沉默了半日,才摇头叹道:“不提她倒还罢了。”
说着,她便将先前事发,自己等人如何言语行动,夏金桂又是怎么个模样儿,粗略说了一通。
旁边宝钗垂着头没有言语,倒是王夫人有些听怔住,半日才道:“她竟是这么个心?”
“我的姐姐,你瞧着我并宝丫头,哪个是好辖制人的?”薛姨妈叹道:“就是蟠儿,莽撞糊涂是真,却也不是好管人好辖制人的性子。偏这媳妇,却有这么个秉性。如今又明里暗中的闹腾,只说自己要守活寡。外头的事还没料理齐整,她在里头已是闹了个不可开交了。”
王夫人停了半晌,方道:“若只这么着,终究不是个做夫妻的情义,嗳,只怕往后倒要正经当一回事来议论了。”
“我也是这么想。”薛姨妈有些倦怠得摇了摇头:“只这事料理了,倒要去一封书信,正经与亲家太太商议,究竟怎么区处。”
说到了这份上,两人也都索然无味,略提了两句旁话,便自散了。
只是她们却料不得,前头贾政宝玉前来吊唁竟还罢了,后头夹杂进一个贾雨村,却真个勾起刘蒙的真火来。
第282章 旧案
也不是别个,这贾雨村虽算得枭雄人物,才干出众,却难免聪明太过,于上下皆有些轻慢。旧年便曾因恃才侮上,被参革职。如今虽将养出些心胸,到底还有这个秉性在。
似他这等人,又如何记得旧年被自己轻轻发落边疆的小小门子?又怎能料到,这人竟能鱼跃龙门,到了如今这么个光景?虽然对面时,他也曾略觉面善,究竟没留心在意,只不过请来刘蒙,如此这般半是劝和,半是提点,就将事完了。
那刘蒙在他跟前唯唯而已,可出了门,却立时沉下脸来。
旁边服侍的两个下属见着,也不敢言语,只与他一并上了马。
刘蒙却有一桩好处,虽心中激怒,却也沉得住气,并不挥斥发泄。这会子道路往来人多,他也不挥鞭,一径拉着马缰,稍作引导,便由着马匹慢慢而行。
及等到了家中,刘蒙还先问过詹广一家,听说詹广伤心太过,已是被扶进屋中歇息。白氏又被女儿詹玉莲劝说,一并入内,一则照料詹广,二来也是歇息疗养。至如詹玉莲,却不肯歇息,先去瞧过了那蕊云,后面只在灵前哀哀欲绝。
他心内一酸,也是叹道:“他们一家子亲热安稳,为着我一片私心到了京中,却生出这等事来!”
又有仆役提及郑家也打发人来询问,有意推后成亲事。
刘蒙点一点头,道:“等会子代我送个帖子过去,明日我自然登门细说的。”一面说,一面往灵堂那边去,只见詹玉莲满脸是泪,却一点也不高声嚎哭,不过呜呜咽咽着,坐在一边烧纸。
她这般行止,犹如一枝带雨梨花,既凄冷,又哀婉,倒叫人越发怜惜。
刘蒙不由长叹一声,上前来亲自燃香为礼,又命人取来细粥小菜,着实劝詹玉莲用了些,方道:“侄女儿放心,我如今旁个无能,只为侄儿报仇一件,再不能推诿半点。不然,我成个什么人!倒是你爹娘这里,我事情未成,也不敢深劝的,你是个好孩子,多多宽慰劝说,不使我再添罪孽,叔叔便感激不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