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个不提,这南安太妃送走贾政,回头便满眼蓄泪,搂住小孙儿霍宁,哽咽道:“好歹你这一门亲事,倒未做错了。这贾家也是百年簪缨人家,原不比那些趋炎附势骤起倖进的,不拘是真是假,终归有些涵养。”
霍宁也颇为感激,又念及如今家中情景,不免含泪与太妃道:“原是孙儿无能,不能振兴家业,倒叫旁人小觑了。”
“你胎里弱,又有什么法子?”太妃满脸满身摩挲着他,见他面色憔悴,十分心疼:“从武是不必说了的,原受不住的。就是从文,休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多有被那些文官排挤的,就是没这一件,这暑热寒冬的科考,你哪里受得住?
可若说你才学人品,相貌言语,谁个不夸赞的?要说这个也是无能,天下还有哪个有能的?我的好孙儿,万万不要听外头人的挑唆,费心劳神得去争。
咱们祖孙两个,如今相依为命的,你要熬油般的去了,却叫我依靠哪个去?咱们到底有个爵,安心开枝散叶,教养子孙,又有什么不好的?”
那霍宁听了,半日没有言语。
太妃原是一手养他到大的,自然瞧出她这话正说到根底上,便再三再四恳求,终究使他扭了过来,应承下话来。
祖孙两人才言语完了,外头忽得跑进来个人,匆匆道:“娘娘,宁哥儿,外头二爷回来了。”
两人听了,忙站起身来。
这霍二爷霍城原是霍宁之兄,世子之弟,只因庶出,早早娶亲分了出去,本也混着一个小官做做。如今家中出了大事,他自然回来帮衬一二。
前头太妃便命他关照皇城那边的消息,如今他一回来,自然是那边有消息了。
果然,这霍城一进来,便火急火燎着嚷嚷,言说圣上使人传旨来了,又讲了几句打听到的消息。
太妃忙命人洒扫备下事体,预备迎圣旨,一面留神听各色消息,及等霍城言语完了,她才从深深吐出一口气来,面色稍整:“好了,圣上果然鸿恩泽被,瞧在咱们家历代尽忠的份上,并不曾十分责怪。”
霍城霍宁两人听得一怔:这些消息杂乱无章,相互冲突矛盾得不知真假,怎么太妃一听就明白,反说出这么一通话来?
霍城更是心中一凛,倒将最近生出的一些小心思悄悄熄了些,暗想:娘娘果然是老祖宗,心明眼亮的,我这些个心思也不知她看出了多少,后面可要仔细。这宁哥儿虽小,也是读书读糊涂了的,到底还有老三老四呢。又有大姐姐,也是个有心胸成算的。这会子宁可少做些,日后再做,也别讨这没趣!
一时想着,一时他早与霍宁一道,搀扶着太妃出去,候着圣旨。
也不消两盏茶的光景,外头便有动静,一等天使来了,自然跪拜相候。那圣旨果然没脱了太妃言语,只说为国捐躯云云,倒将兵败之责一笔勾倒,且恩赏了霍宁,命其照旧袭郡王爵,着实鸿恩宽大。
太妃等人听得,也是一块石头落地,含泪磕头谢恩不止。
那太监颁旨完了,便将这黄绢收拢,又笑着微微躬身,请太妃等起身,且递出两句话来:“老王爷并世子为国捐躯,忠心可嘉。圣上都记在心里呢。这回奴婢颁旨,临去前,陛下格外嘱咐,命奴婢说一声,娘娘并小王爷节哀顺变,好自将养,也使亡者九泉之下也瞑目安心。”
太妃登时滚下泪来:“陛下隆恩,不责败军之罪,使亡者不致蒙羞入葬,满门已是感激涕零,如何能担得起这话来!”
这话说得妥帖,太监见着,也着实宽慰了两句,又将及霍宁。
霍宁虽是娇养,却读书知礼,一应礼数都是周全的,这会子自然理会得,当即便含泪躬身,言语应承了两句。
虽比不得那等官场上的油混子使人如沐春风,却也堪称得体了。这太监也打听过两句,知道这现袭爵的霍宁年幼体弱,原是家中娇养的,不免有些小瞧,如今一见言谈行止,倒又改了回来:到底是大家大族的出身,纵然娇生惯养,一应礼数规矩也不能错了半点的。
那太妃又亲自将他送出门,自送了上上等的封儿,与太监并下头一行护送的人吃茶。
待人一去,她便命人备下车马,自领了霍宁霍城,前去朝廷里谢恩,且不在话下。倒是一应有心人,听得说爵位未曾改动,照旧与霍宁袭了,连着老郡王并世子也得了追赠并谥号。
追赠虽不曾增,却也没减了品级,谥号也是平平,却到底沾着好谥的边。这圣上的意思,众人也自明白了,大约这兵败一件,原有些内情,并非老郡王一人所致。如此,又有多年劳苦,战死沙场这两件,便也给个死后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