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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与黛玉说起来,他越发气恼:“人人都说我是个糊涂种子,我却也知道个是非关节。这里亲戚情分是一样,那到底是东府尤大嫂子的姊妹。张家情分礼数又是一件,人家倾家相待,好意做个通家之好,方如此的。又是正经士人的妻房,有夫之妇,这琏二哥却不管不顾,连个体统都不顾了!”

黛玉原是闺中女儿,听得这些话,也有些面红,但因这么些年来,也是听过见过的,又见宝玉十分气恼,便压下这些来,着实宽慰他,又道:

“这柳夫人既这么说,她必然也从中阻隔过的。旧年她做姑娘时,便是如此。料想她姐姐虽糊涂些,到底有这个妹妹,也未必那么糊涂。二来,也是有夫有子了的,自然有夫家约束。纵然两人有私情,也难做定。若依我看来,凤姐姐这里且不论,倒是要往东府尤嫂子那边提两句,请她留意些,这一二年不要留张夫人住下,也就是了。”

宝玉并紫鹃一听,心中略作品度,便回味过来:这尤二姐既然有夫家,又不比府中那些媳妇子,原是富商人家,自然不肯叫媳妇轻易出门的。两人真个要幽会,也只合东府这一处最妥当。尤氏虽不敢违逆贾珍,但盯着尤二姐,不使她在这里生出事来,却还容易。

毕竟,这贾琏又不是贾珍,到底那是东府,又不是西府。

只是黛玉两句话就说到这个,两人心中都觉得有些异样。只是这一点谋划,到底是往好处,宝玉点一点头,便道:“我去与尤嫂子言语一两句,终归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她是个聪明人,断不肯闹出是非来的。”

毕竟尤二姐也是她妹子,闹出这等丑事,她有什么脸面不成?自然会尽心竭力的。

这一件过去,紫鹃也想到一处,因与宝玉黛玉两人道:“二奶奶这里,到底不好直言的。依着我看,倒不如我与平儿那蹄子说两句,她与我素日好的,又极忠心,这等事断不肯瞒着二奶奶。

如今那边张夫人到底有了夫家,又没有沾惹,多半二奶奶也治不了她什么,不过盯着些琏二爷罢了。”

两人听了,也觉妥当,当即点头许了这一桩事。

紫鹃自然也紧着过去,寻平儿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她也没有藏着掖着,直将宝玉所说道明,又道:“这等事,说来也不好听。他虽与二奶奶姐弟一般,素来极亲厚的,到底也是个小叔子,须张不开口,我们姑娘更不必说了,又知道你我素来好的,方将这事悄悄说与我,托我跟你说明白了。”

平儿听了半日,也是气得面皮发红,因道:“宝二爷有心,想着与我们二爷体面,方这么着。偏我们二爷糊涂,一点体面也不肯顾,反倒叫他难为!你放心,我与二奶奶说去,总把这事了了!”

又谢过紫鹃,又托紫鹃谢宝玉周全云云。

紫鹃忙道:“我们素日好的,原没有嫌疑,我方应承这一桩事来。你要只管这么谢,倒似生分了。什么要紧,咱们自小就好的,往后大约也要一处的,何必说这个。日后我有了难处,难道你就不帮我?”

听了这话,平儿才勉强笑了笑,将这人情记在心底,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揣着心事匆匆辞了去。

紫鹃也知道,依着凤姐的为人,知道这一桩事,必然要有谋划的。只是如今尤二姐有夫家,正经的奶奶,又出阁不久就有了身孕,真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着东府那边据说也没有去过两回。7k妏敩

她虽于男女上颇有章法,可这一段孽缘,大约还是落在贾琏身上居多。凤姐那等精明强干的人,自然瞧得分明,到时候整治,大抵也要落在贾琏这里。

所以,她也没再留意,不过感慨一声罢了:这贾琏跟尤二姐,真真是个孽缘,这么着还藕断丝连的。

她这里感慨,那边凤姐一听平儿言语,便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挑眉去看她:“我旧年怎么说着的?你还只说我多心。你这傻丫头,知道什么。我与他夫妻这么些年,难道还不知?一瞧他眉眼神色,就知道那锦乡候一处,必然有个相好的。那尤二又恰嫁到锦乡候附近的,不是她,还能是哪个?”

平儿没有言语,只侍立在一旁赔笑。

凤姐也没多说旁的,从头上拔下根金簪,慢条斯理着挑了挑炕上香炉里的灰,一面漫道:“倒是宝玉越发长进了,旧年我只说他一团孩子气,也不是料理事的人,如今瞧着,我竟看错了他。”

“宝二爷人大知事,也是常情。”平儿笑道。

“怎么我们二爷,偏没这个长进!”凤姐叹了一口气,将簪子往桌上一抛,凭着它轻轻咔了一声,就咕噜噜滚了几个圈,上面几点绿宝石闪烁不定:“这么些年了,还是贪嘴猫一样,凭着什么脏的臭的都拉到窝里来。旧年还是那些粉头娼妇一流的玩意儿,如今可好,倒是要做西门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