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严嬷嬷原也在这府里有些体面,又素知贾雨村善待甄英莲母女,且又有贾家那一边的联络,不过打发小厮等人跑几趟的事,她自然答应。
封氏见着,忙取出一个荷包,塞到她手中:“这些茶钱,妈妈只管收着。”
严嬷嬷瞧着,越发欢喜,口里还推辞着,手中一卷,早把这荷包捏在手心了:“太太说得什么话。休说我们老爷早打发我服侍留意这院子的事。纵然没有这个,就瞧着太太并姑娘素日待我们的好,也合该尽心尽力的。”
当即便拍了胸膛,一口应了这事。
横竖这一桩事,与她而言,也却是不算难得。一等回去,不过叫来两个儿子,从荷包里捏出几个金银裸子,吩咐两句,命他们寻素日好的小子,着实打探明白就是。
那两个小子,也就十五六岁,倒也知道了人事,晓得进退的,只还没个着紧的差事。如今忽得了这银钱,又能呼朋引伴出去,虽说办事,也能顺便儿潇洒潇洒,岂有不乐意的。
当即他们便去办了,且不在话下。
两拨人马,都是瞧着头前拴着的胡萝卜,也有五六分真心效力的意思。但封氏为人母的,有些许错漏,都要提心的,何况这些个人,她原就看得出来,并非那等能推心置腹的。
是以,这三五日,她便颇有些坐立不安。一时又恐他们不肯效力,随意寻些消息,便搪塞她们母女,不免后悔。一时又期盼果真能挑拣个如意的女婿,也不求旁个,只求女儿能安稳太平,顺遂过日,也就罢了。
她这么个形容,英莲本性聪敏,又是母女之间,情分非常,哪里又是几句敷衍能压得下的。这日眼见着母亲越发焦躁,她便含泪到了跟前,哭道:“阿娘这是怎么了?纵然是千万要紧的事,又何必瞒着我?”
封氏瞧见她这样,心里也是一酸,虽知礼数不妥,女儿更未必能应承下这样的事,却也知道再要瞒下去,只怕她心思沉,越发煎熬。
是以,封氏沉默了半晌,终究抚着女儿的鬓角发梢,悄悄将这一件事的原委道明。
那甄英莲听到前面,也是脸颊霞飞,惴惴着想要避开来,但被封氏拉着说了后面种种,她两颊的血色便一点一点消去。好半晌,她才扬起一张秀脸,双目莹莹:
“既有这些在前,阿娘何必忧心?纵然那官媒婆、严妈妈不妥,可这三个人,原是林姑娘、宝二爷并紫鹃姐姐挑拣着的人。他们都是极聪敏极周全的人,我听说,二姑娘的婚事,便是宝二爷留心过的,如今也过得极好。既给了这单子,必是留神打探过的。”
封氏满脸摩挲着女儿,泪光闪烁:“我的儿,你年纪小,哪里知道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七个字?他们三个就是千好万好,难保荐的人又是怎么样的。这天底下,纵然、纵然是血脉至亲,也有离心的,何况那不过是打探知道的人。你且想想,你外祖父他、他的事……”
提及这个,甄英莲也沉默了下来。
的确,先前封氏得了贾雨村的话,便有意留下,甚至还着意为她延续与贾家的交情。她当时就有些疑惑,后面得知了封肃的行事,方知道缘故。
只是这虽可说人心险恶,但前头夏金桂所做种种,难道也不是人心险恶?
她们母女许也是命数应当罢了。
想到这里,英莲终究拉住母亲的手,低声道:“阿娘说得虽在理,可人心隔肚皮,原是难以论定的事。真个为了这个,昼夜不宁,饮食懒进,也是不值当的。
我们前头虽遇到了歹人,终究也遇到了好人,哪里能为着一时的艰险,倒是后面的好来?横竖我们娘儿俩也只独独两个人罢了,并无其他,又怕旁人图什么呢?
设若那人竟果然是好的,咱们只疑心相对,这好只怕也要不那么好了。倒不如真心相对,竟还能不辜负良人。纵然真遇到名不副实的,到底人家外头面子也是做到了的,又能坏到什么地方去?”
她细细说了一通,封氏本也是深明礼义的人,情知女儿说得在理,虽不免心中伤感,也恐再显出来,倒叫女儿忧心。当即便笑一笑,道:“我的儿,还是你的心善。心善的人,自然也是有神佛保佑的。”
甄英莲见此,一则恐她心中难以释怀,终究提心吊胆,二来自己也有些心烦意乱,犹豫了一回儿,终究与封氏道:“阿娘既不放心,我想着这两天寻个由头,去贾家坐一坐,且问问紫鹃姐姐。她是个极温厚可亲的人,又细密,我去寻她问个明白,咱们自然也就放心了。”
封氏犹豫了片刻,也点了点头:“你去一趟也罢。横竖你世叔这一阵多有过去说话的,你寻个机会走一趟,仔细问个明白——到底他们与你相交数年,自然亲密些。不比我,终究是隔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