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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道:“也不知怎么的,我瞧着贾大人,总忍不住有些提防,也不知什么缘故。”

她说得含糊,黛玉却听得认真,想了半晌才道:“人有百种,各有脾性。许是他不投你的缘,也许是你隐隐瞧出些什么,只说不出来,也是寻常的。”

寡淡的两句话,似乎平平道来,滴水不沾,紫鹃还没来得及觉察出点什么,黛玉已是转口道:

“何况贾先生原是男人,又无妻小在侧,又无血脉之亲。封夫人孀居的人,本就有些尴尬。她要不是在京城里无依无靠,又有甄姑娘这个女儿须得照料,凭着她的性情,大约也要远着去的。你觉得不妥当,本就有这些根源的,又有什么可疑惑的。

如今念着旧情为她周全,也不必强作,只使人打探明白了,再将人说与封夫人,究竟做不做亲事,由她做主。这择婿又不同择媳,男人出去得多,瞧的见着的人更多,到底是个什么人,街坊亲戚处细细探问了,大约总差不离的。”

紫鹃听她这么细细说了一回,竟也觉得焦躁去了小半。又想着自己近来种种,似乎有些焦灼起来——也不为别的,后面的剧情,她除却悲剧的结尾外,并不能十分拿得准。

但听了这一通话,又见黛玉平和,她又回转过来:难道我这么些年筹划周全,都是白费力不成?就算不论这个,我也是尽了人力,改变了一些人和事,留下了自己的痕迹,也不算白来一回。

有这一想,她便粲然一笑,与黛玉道:“真的能如姑娘所说,那便好了。”正自说着,外头忽有贾母打发鸳鸯送了一匣新鲜燕窝来。

黛玉忙命人沏茶,又笑道:“鸳鸯姐姐且尝尝我们的新鲜茶叶。”

鸳鸯欠身谢过了,略吃了两口茶,就与黛玉笑道:“这原是老太太新得的,因想着姑娘这一阵咳嗽,合该用一些子,便打发我送来了。”

“劳外祖母记挂。”黛玉眼圈儿微微一红,青葱似的手指在匣子上轻轻摩挲两下,又问鸳鸯:“我倒罢了,不过是春夏之交,时令转换,常有的咳嗽。倒是见她老人家这一向有些疲倦,比旧年的精神竟短了些。”

提起这话,鸳鸯也有些嗟叹:“姑娘心细,也瞧出来了。这一阵也不知怎么着,老太太的精神头,竟多有不如旧日的。不过今年忽而冷忽而热,一阵好一阵歹的,老太太终究年迈了些,大约也与姑娘一样儿,多少善感些儿。”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鸳鸯吃尽了茶汤,就起身告退:“这会子也迟了,必得回去。姑娘这里无事,我便回了老太太。”

黛玉点一点头,命紫鹃送几步,又道:“赶明儿得空,姐姐再来我这里坐坐。”

鸳鸯笑着答应了。等到了外头,她瞧着左右无人,就拉住紫鹃,低声笑道:“好紫鹃,我告诉你一桩事——只怕你们姑娘的好事儿,也要定下了。”

这话一出,紫鹃登时心头一跳,忙问道:“这话从何说来?”

“还能从何说来。”鸳鸯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明儿那霍家就要送庚帖,三姑娘的大事也就定下来了。老太太瞧着,不免想起宝二爷,可不得议论起你们姑娘的大事?如今还没提,却也与太太商议了几句,多半三姑娘的事料理了去,就要议一议了。”

有了这话,紫鹃也是抚胸舒了一口气,笑着道:“我还当怎么着,原也不过是两句话罢了。”

“这话还能不做准?”鸳鸯啐了一声,面上却有些忧色:“我这话大约也只能和你提两句——依着我瞧,老太太这两日身子不爽利,是真个有心做成好事的。

不然,平日里你们姑娘与宝二爷又亲密,两小无猜的,平白议亲做什么?两厢里反倒尴尬,何况老太太私心里,还是信了和尚的话,有意与宝二爷晚些成婚的。”

这话又是不同,紫鹃也不由整肃起来,忙问道:“老太太精神虽短了些,哪里就到这地步!”

贾母虽是不管事了,但紫鹃却瞧得分明,她才是这贾家真正一锤定音,能压得住场面,做得了大事的人。一旦她去了,还不知多少牛鬼蛇神跑将出来,,又要生出多少事来。

不消细数,光光贾政与贾赦的间隙,凤姐与邢夫人的争斗,连着东府贾珍与西府这边的关系,还有大的各处王府之类的高层的关系,都要随贾母而去,产生许多变化,多半还是往下头去的那种。

而且,贾母一去,贾家的惨剧就是往下再走一步。

这些纷杂而不明确的信息,在紫鹃心里掠过,而她的耳边又传来鸳鸯的低语:“也未必是老人家果真不好,只是年事已高,一时有些不爽利,不免存了料理事的心。要不是这么个心,前头也未必能就那么分了私房钱出去,使琏二爷他们南下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