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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将她送出去,心里却犹自激荡不休。

纵然那霍宁天生有些不足,未必能得长久姻缘,但探春扪心自问,着实不觉自己受了委屈。

毕竟,南安郡王府上,本就是一等的人家,说亲的又是嫡出的小公子,她到底是个姨娘养的,只这两条,便可说那边非但不曾看轻了自己,反是多有青眼才是。

二来,不论是长辈,还是二哥哥,也是为她考量过的,都是虑到了自己今后,才为此踌躇。不然,她一个庶女,能得郡王府上青眼,谁个不立时答应?

不说旁人,只拿着旧年二姐姐的婚事比一比,自己也该知足了。

想到这里,探春心中顿生安稳,倒将前头一些繁杂念头尽数抛到脑后,推窗往外一看,只见后廊檐下的梧桐正自繁茂。昨日一阵夜雨,越发助了三分青翠,兼着如今将将临夏,更有一串串黄绿的小花蕾,渐次显出来,平添了几分勃勃生气。

探春望了一阵,忽觉一阵清风带着女孩儿的笑声,从远处拂来,顿觉心神爽朗。

她如此,那边笑声的主人甄英莲却半点不知,犹自欢喜。

今日贾雨村往贾家来,因使人问封氏母女。那封氏一听便知,大约贾雨村有事须往贾家商议,便不肯过来,却想着女儿英莲常念着贾家一干姑娘丫鬟人等,便使她过来。

那英莲自来京中,除却薛家,便只贾家一处,又因大观园中一干女孩儿素与她好的,现重回到这里,再见旧年相识,岂有不欢喜的?

此时与她们说说笑笑,也十分惬意。

只是说到后头,她问黛玉等人情景,又有宝钗近日可曾搬回园中等事,有意前去拜会。

翠墨等人听了,忙道:“宝姑娘哪里得空,休说前头那些事,如今琴姑娘要做亲事,忙且忙不过来呢。邢姑娘虽在,只大太太病着,早晚要她服侍,你也不必去了。至如三姑娘、四姑娘、林姑娘,倒都无事,你只管过去。可惜着,前儿云姑娘才去了,你们旧日便极好,偏就几回遇不着。”

甄英莲听了,忙谢了她们,先往黛玉处去。

黛玉才从探春处回来,心里还有些感慨,忽见着她来,也是欢喜起来,因命紫鹃烹茶来,又笑道:“前一回你过来,我便想要细问问,谁知不得空。今日过来,我们可得好生说说话。”

英莲听了,一半欢喜,一半又有些伤感,因拉着黛玉的手,低声道:“本来早该过来的,只如今寄居人家,行动也须先顾着主人家,总不能自便了去,才耽搁到现在。今日也是趁机过来的。”

这等事,黛玉原也是寄人篱下的,如何不知,不免问她些家常,见贾雨村着实善待,才放心了些,因笑道:“如此倒还罢了。”

英莲笑道:“贾先生原是姑娘的塾师,又与这府里连了亲的,自然是好人,岂会亏待我们母女?”

虽这么说,黛玉却深知里头的事。她寄居舅家,外祖母素来宠溺,舅母待她也是极周全的,犹有不遂意的地方。何况英莲母女两人,与贾雨村并无血脉之亲,不过是凭着旧年父亲一点恩情而已。

只是这等事,她既不能更改,便不好说出来,否则也就徒惹伤感,而不能有所进益。

但在一通言语送走甄英莲后,黛玉不免说与紫鹃,又叹道:“依着我看,她们母女却还不如早些南归,到底还有亲故可做依凭。”

“若说这个,只怕姑娘且想错了。”紫鹃虽不记得封氏之父的名,却还有个印象,记得是个贪婪无耻的小人。这样的亲故,只怕还不如贾雨村这个枭雄。

最起码,枭雄还有些格局,只要不触及利益,他是乐得做个体面人的。而封氏并甄英莲两人,无权无势,也不能带给他什么利益,多半还是能得了帮衬,全身而退的。

因此,这时黛玉一说,她便道:“前头甄夫人提及自家,说是殷实人家,不意失了火,方投奔了娘家,而后半年,家中着实不堪,甄老爷才撒手而去。这既是殷实人家,必有积蓄,纵然大火付之一炬,也总有些细软留存的。何况,果然家计艰难,甄老爷才去了,怎么又隔了半年之久?我想着,必是甄夫人娘家那里,倒有些大嫌隙。”

“若从此论来,她们母女着实可怜可悯了。”黛玉细想了想,也觉有此疑虑。但这么一想,她不免更为甄英莲母女两人伤感,因道:“若是连血脉之亲尚且不能倚仗,旁人又怎么信得过?”

说到这里,她心生感触,不觉红了眼圈儿。

紫鹃见她触景伤情,又想甄英莲的为人,想了想便道:“姑娘何必伤心,或是宝二爷,或是我那表兄,原都结交了不少人。那些人大约也是年岁相当的,从中问一问,或有妥帖的人,与甄姑娘说一门亲事,她们母女便似旧年刘姥姥一般,也算有了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