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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只听门内又有老婆子向外叫:“小猴儿们,快传你柳婶子去罢,再不来可就误了!”柳家的听了,不顾和小厮说话,忙推门进去,笑说:“不必忙,我来了。”一面来至厨房,——虽有几个同伴的人,她们都不敢自专,单等她来调停分派——一面问众人:“五丫头那去了?”众人都说:才往茶房里找她们姊妹去了。”

柳家听了,便将茯苓霜搁起,且按着房头分派菜馔。忽见迎春房里小丫头莲花儿走来说:“司棋姐姐说了,要碗鸡蛋,炖的嫩嫩的。”柳家的道:“就是这一样儿尊贵。不知怎的,今年这鸡蛋短得很,十个钱一个还找不出来。昨儿上头给亲戚家送粥米去,四五个买办出去,好容易才凑了二十个来。我那里找去?你说给她,改日吃罢。”莲花儿道:“前儿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馊的,叫她说了我一顿。今儿要鸡蛋又没有了。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别叫我翻出来!”一面说,一面真个走来,揭起菜箱一看,只见里面果有十来个鸡蛋,说道:“这不是?你就这么利害!吃的是主子的,我们的份例,你为什么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柳家的忙丢了手里的活计,便上来说道:“你少满嘴里混吣!你娘才下蛋呢!通共留下这几个,预备菜上的浇头。姑娘们不要,还不肯做上去呢,预备接急的。你们吃了,倘或一声要起来,没有好的,连鸡蛋都没了!你们深宅大院,水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鸡蛋是平常对象,那里知道外头买卖的行市呢。别说这个,有一年连草根子还没了的日子还有呢。我劝他们,细米白饭,每日肥鸡大鸭子,将就些儿也罢了。吃腻了膈,天天又闹起故事来了。鸡蛋、豆腐,又是什么面筋、酱萝卜炸儿,敢自倒换口味。只是我又不是答应你们的,一处要一样,就是十来样。我倒别伺候头层主子,只预备你们二层主子了。”

莲花听了,便红了面,喊道:“谁天天要你什么来?你说上这两车子话!叫你来,不是为便宜,却为什么?前儿小燕来说,雯姐姐要吃芦蒿,你怎么忙得还问肉炒鸡炒?小燕说‘因荤的不好才另叫你炒个面筋的,少搁油才好。’你忙得倒说‘自已发昏’,赶着洗手炒了,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今儿反倒拿我作筏子,说我给众人听。”柳家的忙道:“阿弥陀佛!这些人眼见的。别说前儿一次,就从旧年一立厨房以来,凡各房里,偶然间不论姑娘、姐儿们要添一样半样,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另买另添?有的没的,名声好听,说我单管姑娘厨房省事,又有剩头儿,算起赈来,惹人恶心:连姑娘带姐儿们四五十人,一日也只管要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一吊钱的菜蔬。你们算算,够作什么的?连本项两顿饭还撑持不住,还搁得住这个点这样,那个点那样,买来的又不吃,又买别的去?既这样,不如回了太太,多添些份例,也像大厨房里预备老太太的饭,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吃到一个月现算倒好。连前儿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现打发个姐儿拿着五百钱来给我,我倒笑起来了,说:‘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去。这三二十个钱的事,还预备得起。’赶着我送回钱去,姑娘们到底不收,说赏我打酒吃,又说‘如今厨房在里头,保不住屋里的人不去叨登,一盐一酱,那不是钱买的?你不给又不好,给了你又没得赔。你拿着这个钱,全当还了他们素日叨登东西的窝儿。’这就是明白体下的姑娘,我们心里只替她念佛。没的赵姨奶奶听了,又气不忿,又说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也打发个小丫头子来寻这样寻那样,我倒好笑起来。你们竟成了例,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我那里有这些赔的?”

正乱时,只见司棋又打发人来催莲花儿,说她:“死在这里了,怎么就不回去?”莲花儿赌气回来,便添了一篇话,告诉了司棋。司棋听了,不免心头起火。此刻伺候迎春饭罢,带了小丫头们走来,见了许多人正吃饭,见她来的势头不好,都忙起身陪笑让坐。司棋便喝命小丫头子动手:“凡箱柜所有的菜蔬,只管丢出去喂狗,大家赚不成!”小丫头子们巴不得一声,七手八脚抢上去,一顿乱翻乱掷的。慌得众人一面拉劝,一面央告司棋说:“姑娘别误听了小孩子的话。柳嫂子有八个头,也不敢得罪姑娘。说鸡蛋难买是真。我们才也说他不知好歹,凭是什么东西,也少不得变法儿去。她已经悟过来了,连忙蒸上了。姑娘不信,瞧那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