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紫鹃已是叹道:“我等会子打发人去递个信儿,问一问那石呆子如何。要能保他一条性命,竟也保一保罢。”
然而,这也就是过后弥补,聊胜于无的事。毕竟,旧日石呆子说得扇子就是他的命,如今失了这个,又在监牢里走了一回,上头还是贾雨村那么个枭雄性情的,大约是保不住命的。
这里种种,紫鹃不提,就是黛玉平儿两个也隐隐有些觉察的,只还存了一点希冀,连连点头称是。黛玉更是道:“我写一封信递出去,不拘多少打点,总先将人救出来罢。”
有了这一条儿,气氛也略略回转,紫鹃就又想起一件,因道:“先前宝二爷被打,宝姑娘送了棒疮药来,竟用着不错的。你竟是取求一些来。如今虽说是将将入冬,午间却还有些秋热。这破了皮的伤口,最怕热毒,还要仔细些才好。”
平儿听说,也自点头,应道:“我也是听说了这个,才出来的。这会儿已是说了半晌话,竟要紧着回去了。”
黛玉道:“如今你们屋子里,凤姐姐要保胎,表兄又伤着,着实离不着你照应。你且去吧,那石呆子的事,且有我呢。”
平儿又谢过一回,这才去了。
黛玉转身写了一封书信,用蜡封好,又唤来春纤,着她坐轿子送出去。紫鹃见着,便道:“还是我去一趟罢。”
“不必,这儿还有你的事呢。”黛玉再三嘱咐,打发春纤出去,这才转过身看向紫鹃:“我想将近日这些个事告诉宝玉。你说,这可使得?”
第84章 花团
黛玉笑着答应,言定拜师,又细细教导平仄、词句、格调并不以词害意的紧要,与香菱一册《王摩诘全集》,命她熟读揣摩透了,再读其他,定了个学诗的计划来。
香菱欢喜不尽,拿了诗集回到蘅芜苑中,诸事不顾,只在灯下一首一首的读起来,却也不提。
只待她走后,黛玉转头看见紫鹃正含笑立在一侧,不由嗔道:“偏你半点不留心这些。虽说庶务要紧,可若常日里只那些个东西,没了雅兴闲趣,这日子细想来也是无味的。”
紫鹃道:“各花入各眼,自然各有所爱。”
这话早就说过,黛玉这时提及,也不过因香菱勾起,闲着抱怨一句,并不留心。反是宝玉听说后,嗟叹了两句,多有可惜的。
然而,紫鹃全不在意,只当这些都是忙乱过后的歇息消遣,唯有看到香菱言笑晏晏时,想到她的身世以及日后结局时,才微微有些喟叹。
香菱却全不知这些,一时读尽了王摩诘之诗,且过来要换杜律,又与黛玉说了一通自己读诗的滋味。她本是个极聪明有灵性的女孩儿,这时款款说来,竟是颇得其中三味了。
非但黛玉点头,就是宝玉探春两人进来,听了这一回话,也是点头称赞,探春更是打趣一句,要补个帖子,也邀她入诗社云云。
香菱略有羞臊,口里谦逊着,正说笑着,忽有惜春打发入画来请宝玉。他自去了,香菱求逼着黛玉换出杜律,又央黛玉探春两人出个题目,好让她诌出诗来改正。
黛玉便点了月为题,择了‘十四寒’的韵,由她做去。香菱折腾了一夜,诌出一首来,拿与黛玉看,却只得了意思有,措辞不雅,须得放胆子去做的提点。
那香菱倒也是个痴的,回去后连房也不入,只在池边树下,山石泥地里或蹲或立,或出神一回,或皱眉一阵,或含笑一会,往来许多人瞧见,都是诧异。
李纨、宝钗、探春、宝玉等听说,都远远站在山坡上瞧着,彼此不由议论感慨两句。宝钗固然说了香菱昨儿做诗的虔诚痴意,并不觉此事如何要紧,宝玉却大为激赏,因道:“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性情的。我们成日说她可惜了,谁知竟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
宝钗听了,就笑道:“你能够像她这苦心就好了,学什么有个不成的?”
宝玉眼皮微挑,余光扫过她一眼,就没言语。
紫鹃得空特意过来,瞧着这光景,心里也觉好笑:
薛宝钗着实好为人师,偏偏与贾宝玉性情不投,理念不合。同样是有些劝谏宝玉的话,黛玉说来,哪怕直言其中也没一点儿触怒,说到后头更是两情绵绵,倒似又交心了一回。
但她说来,哪怕借此喻彼,又点到为止,可一句话就能触怒宝玉。想来是前番劝他留心经济仕途等话,已是让宝玉明白她的性情志向了。
然而这里又有一件颇可玩味的事。宝钗是个极会为人处世的,一应处事,就似当初与史湘云所说的那样‘既要不得罪人,又要自己便宜,然而才是大家有趣’。她分明已是知道宝玉对这些劝谏的态度,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触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