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桩事在,紫鹃对贾环的戒心,更是上涌。
然而那边黛玉在听完后,却只微微一点头,又自靠在床边,默默垂泪不绝。紫鹃也知,这是心中挂念,却碍着人言礼数,她不好过去罢了。
紫鹃便低声道:“姑娘这是做什么?二爷今儿虽有些磨难,到底伤得不重,好生养一阵也就好了。”听了这段,黛玉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也不知,他现今怎么想着?”
“姑娘担心,便略等一等,再过去瞧瞧。”紫鹃拿帕子与她轻轻拭去泪珠,神色安宁:“不过走两步路的事罢了。”
黛玉听着,怔怔出一回神,却也渐渐将泪珠收了。紫鹃便命取热水来,且与她拭面,又略略敷了敷眼睛,好歹将红肿儿的双眼压了压。
待得过晌儿,黛玉再过去探望,又不许紫鹃跟着,必要自己过去一回就罢。紫鹃也扭不过她,又挂念着贾环一件须得略作处置,只得放手作罢。
一时黛玉去了,紫鹃打发了人去问贾环现今的状况,自己则坐在那里想了半日。待听说后头贾政略松泛了些,她心里更是担忧,斟酌片刻,还是唤了宋婆子过来,低声嘱咐了她几句。
那宋婆子原是与外头走动的,这又是黛玉惯常叫那边的丫鬟过来说话,原是小事,她也没留心,只略应了一声,就过去讲了事体。还不等黛玉回来,她就领着一个素日忠心,常有走动两处的婆子,唤作蒋婆子的来。
紫鹃便将宋婆子打发出去吃茶,自己则与蒋婆子说了今日贾环的事,又道:“我听着倒似是咱们附近的事,也不晓得里头的细故。你出去后说与管事,也打探打探这件事,竟用心些罢了。”
蒋婆子虽不觉这里有什么,但紫鹃既是这么说,她也没得旁话可言,当时就答应了,又问待黛玉可还有旁的吩咐,紫鹃摇了摇头,道:“原是无事的,我提了一件,姑娘那里并无旁话可说。你出去,姨娘要是问了,就照直说便是。”
这事一定,转眼已是将将黄昏。因宝玉之事,晚饭众人都有些寡淡,黛玉告了身子不好,也没过去。紫鹃服侍着她用了饭,也不细说。就是瑞哥儿,也晓得宝玉、贾环两件事体,又因黛玉素日心沉,体谅着她伤心,越加安静。
是以,这夜旁事罢了,黛玉便早早灭了灯火,预备早些安睡:至如睡不睡得着,又是另外一件。紫鹃听凭她如此,心里着实挂念忽如其来的贾环事,琢磨着后头种种事端,越是思量,越是沉了心。
偏就是这会儿,晴雯忽而得过来,说是送帕子来着。
紫鹃便点了灯,那边黛玉已是问道:“这帕子是谁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着送别人罢,我这会子不用这个。”
那边晴雯却是一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林黛玉听得一阵,细细想了半日,才明悟过来,连忙说:“放下,去罢。”
晴雯搁下帕子,心里实在疑惑,却也不知与谁个说去。倒是黛玉动了心念,拥被起身,又命磨墨备纸,自己这在那里出身,面上一时欢喜,一时酸涩,又有种种惭愧悲叹,乃至心神动摇,余意缠绵等态,倒也不必细说。
紫鹃深知这一对儿的心思,便一字不多说,一字不多问,只小心服侍着黛玉穿戴齐整,又见她提笔在那旧帕子上写了三首绝句,正似要再写下去,却因浑身火热,面上作烧,到底搁下了笔,且先走到镜台前,揭起锦袱一照,只见两腮通红,直能压倒桃花。
“姑娘,可是一热一冷,略伤着了些?”紫鹃混作不知,低声劝道:“这么个时候,早些安歇才是。明儿早起,多少也要和姐妹一道过去。一时起得迟了,倒不好说话的。”
黛玉也知这个理儿,又因泄了心头百般滋味,略等了等,见墨迹干涸,自己亲手好好收了,这才上床睡去,心里却还体味着那帕子的心意,是夜着实翻来覆去一阵,才渐渐朦胧睡了去。
及等翌日清早,黛玉早早起身梳洗了,见着天色尚早,心里又有诸多挂念,便一步一步迈出屋舍,且立在花阴之下,瞧着四处景象。
紫鹃见着,便寻了见春日里披着的薄绸斗篷,挂在手腕上,预备与她披上:黛玉素来体弱,现今虽一日日好转,到底仔细些的好。
谁知才出来,就听见黛玉笑问道:“宝姐姐,这是往哪儿去?”紫鹃听了,忙紧走两步,将那斗篷抖开来,且罩在黛玉身上,一时又对口称家去,一径只管要走的宝钗道:“宝姑娘也保重些,现今虽热起来,早晚却还有些凉呢。”
有紫鹃过来,黛玉原想刻薄两句,这时也收了口,只道:“可不是这么个理儿。如今也不知怎么的,一桩桩的事凑到一处,姐姐也自保重些儿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