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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后头宝玉却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黛玉当时就撂下脸来,说道:“二哥哥,你说的什么?”

宝玉正要说话,那边紫鹃已是扭过脸来,啐道:“二爷说得什么!什么多情不多情,什么鸾帐不鸾帐的?”这两句话过去,黛玉更是眼圈一红,哭道:“你知道什么?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看了混账书,都要说来拿我取笑儿。我原是个解闷的,自然什么都说的。”口里说着,她便一面哭着,一面往外头走去。

这主仆两人,一上一下,宝玉更是慌乱,忙赶上来告饶,又赌咒发誓。正自闹着,那边袭人忽而过来,说着贾政打发人来叫他过去。

宝玉听了,只觉打了个焦雷一般,急忙要回去,转头瞧见黛玉面有泪痕,脚下又是一顿,口里忍不住唤了一声妹妹。黛玉素知他们父子情状的,见他这么着,还要顾及自己这里,不免心下一软,叹道:“你快去罢。”

那宝玉才自过去了。

紫鹃立在后面,瞧见黛玉面有愁色,便上前扶着她坐下,笑道:“姑娘放心。老爷也不过是望子成才,心里也是疼他的。二爷那一场大病才好,必不会十分苛责。许是旧年说着请西席教导那一件事。”

第38章 心意

虽这么说,黛玉心内却也替宝玉担忧,且他一日不得回来,更显着不是小事。只等到晚饭后听说他回来了,她便要过去瞧瞧。

这一路过去,眼见着宝钗进去了,她瞧了两眼水中禽鸟浴水嬉戏,五彩斑斓,好看异常,不免站住看了一回,才又往怡红院来。抬眼一望,那边院门已关,她便伸手扣门。

谁知里头晴雯与碧痕拌嘴,连宝钗都要抱怨两句,再听到外头门响,越发动了气,也不问是谁,张口便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

黛玉素知这怡红院里丫头们的性情,原是顽闹惯了的,恐怕没听真是她的声音,只当是旁人,便高声道:“是我,还不开么?”偏偏晴雯又在气头上,竟也没听真,反而使着性子道:“凭你是谁,二爷吩咐了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呢!”

黛玉听了,不免气怔在门外,待要高声问她,又恐斗气生事,不过垂头回思片刻,又觉寄人篱下,原是无依无靠,真个要恼了,也实是无趣的。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

却正在此时,后面一阵脚步响动,她忙拿帕子拭泪,又往边上避了开来,唯恐落人耻笑。谁知后面的人却唤道:“姑娘。”黛玉听出是紫鹃,才站住不动,却又垂头不语,静静拭泪不提。

紫鹃如何不知这里头的事,她先前因故出去一回,就赶着回来,谁知黛玉就在那会儿出去了。她又紧着过来,恰巧撞见了这一节。这会儿,她也不说旁的什么,先将手上拿来做借口的薄绸斗篷与黛玉披着,然后紧走几步,噔噔上了台阶,伸手就要扣门,黛玉见着,忙拦道:“紫鹃,快回来。”

“姑娘,什么时候宝二爷这么恼过的?”紫鹃立在台阶上,神色郑重,因道:“必是那些丫头懒惰,或是有旁事恼了,倒移到这里来,说些丧气话。这会儿正经说破了,二爷也理一理这里的事,才是正经呢。”

黛玉却以为她隔着远,并未听出是晴雯,又有午睡后的那一件事,已是存下疑心来。这会儿较真起来,自觉无趣,又羞着宝玉,是以她便道:“你一心为我,方这么说。细想一想,真个说起来,再要论长论断的,我又有什么趣儿?我好好一个人,倒要计较这些来?”

正说着,里头宝钗宝玉的笑语声传了出来,黛玉越发觉得无味,转头正待走,那边大门忽得响动,她忙拉住紫鹃,避到一边。瞧着宝玉等人相送,宝钗也渐渐远去了,那边大门重又关了,她方从这边转出,遥遥望了两眼,便也回去了。

一路上,紫鹃自是宽慰再三,黛玉却有些怔怔出神的模样儿。待得回去,她梳洗罢了,也只倚在床栏杆,抱膝坐在那里,双眼含泪,只一径儿深思。雪雁等人原是惯熟了的,只说她有些常情,竟也不留意,紫鹃又知她的心意,不好真个道破,百般劝慰,也不过使她略略好了些,尚能早早睡下。

只这一夜,紫鹃睡在一侧榻上,听得黛玉那边悉悉索索,便知她睡得不深,不免喟叹两声,暗想:分明两人情分比书中更重,一些个事怎么不改一改?

于此想了一阵,她就朦胧睡去,待得翌日起身,不免嘱咐丫鬟婆子凡事轻声些,好让黛玉多睡一阵。偏这日又是芒种,闺中风俗,以此日摆设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