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瞧着这一顿打是势在必行了,也含糊着凑了两句,做出个相拦的意思。就是王夫人瞧见这个阵仗,气恼也去了一半,又想着贾母若知道了,必要着恼,又有自家的脸面名声,便也劝道:“老爷,他虽该罚的,也不能就这样打死——这要传扬出去,咱们家还有什么脸面!又有老太太身子也不大好,听见了这个,一时不自在起来,可怎么办?”
然则殴伤尊长,本就系十恶里的‘不睦’,宝玉为兄,贾环为弟,又是嫡庶两字,更是亲亲尊尊四个字的紧要处。贾政哪里容得,当时就喝道:“纵出这样十恶不赦的大罪,还说什么体面!真要饶过了,往后他弑君杀父,也是敢做的!到了那时,他死就死了,咱们家一门清誉,还剩什么?打!着实打!”
当下也不理旁人拦阻,自拿起板子,下死力打了三四十下。那边贾环原还在挣扎叫嚷,后头便渐渐气息微了。众人瞧着实在可惧,忙要夺了板子,争奈贾政不肯,必还要动手。还是外头一阵吵嚷,说着贾母来了,他才放下那板子,赶出去相迎:“母亲怎么来了?”
第32章 暗潮
那贾母见着他,便问道:“宝玉怎么了?究竟是个什么缘故?”
这是报信的人,只听到贾环暗害宝玉一件,里头又吵吵嚷嚷的,又有贾政过来,才赶着过去告诉。因离着近,贾母紧着过来,却不知里头细故。
那贾政早已气得面皮紫青,双眼紫红,一时要说,动了动嘴后又觉十分灰心,反倒说不出口,只流泪道:“都是儿子无能,养出这么个不孝的孽种,惊动母亲连夜过来……”说着,就要跪下磕头。
贾母忙命人搀扶起来,也流泪道:“儿孙不肖,也是有些天数的,你又有什么奈何!从今后好生管教,才是正经。”说着,她又忧心宝玉,赶着往屋子里去。
那贾政掩袖擦去眼泪,伸手搀扶住贾母,且往里头先瞧了宝玉。贾母见他虽烫着,却不算重,着实宽慰了他,方又命凤姐等人细说原委。
凤姐敏捷细密,早就想通了事项,这时娓娓道来,除却赵姨娘,旁人听来,都是入情入理,精准详尽的。待她说完,贾母问紫鹃并金钏儿,又吩咐道:“你们只管坐着这么回话,一时再跌着,可了不得。”
两人答应一声,百着小脸微微喘着气,将自己所见说了一回。那金钏因先前紫鹃刻意引导,细节上自也是随了她的话头,虽有些许差别,内里却差不离,又与凤姐所说严丝合缝。
贾母听完,再问彩霞,又将及周遭人等,她们原没见着什么,也多是应和。
到了这一步,贾母并贾政再无疑心,再望向贾环时,便多了三分冰冷。那边赵姨娘原被人堵了嘴按在那里,但眼睛耳朵都在,如何不知到了关节,趁着众人一时不妨,竟下死力挣扎出来,扑过来哭道:“老太太、老爷!环儿他千错万错,也是贾家的种啊!看在祖宗的份上……”
她嚷得两句,那边贾政已是喝道:“堵了她的嘴,撵出去!”几个婆子忙上来,死拉活拽的将她拖了出去。临了,临了,犹有求情的声音传来:“太太、太太,饶了他罢!二爷、二爷!”
“老太太、太太……”宝玉瞧在这光景,心里也是恻然,替自己,也替别人,终究还是又求了两句情:“环儿还小,总还能教导起来的。总不能为了这一件,真个将他打死。”王夫人等也是如此说来。
贾母看他一眼,伸手拍了拍,转头与贾政道:“你媳妇说得在理,宝玉说得在情,便环儿真是个祸根孽胎的,也断没有就此打死的道理。然而,他做下这样黑心黑肝的丑事,犯了大罪过,也断不能轻轻放过!”
贾政早有此心,再听贾母这么说来,自然点头称是:“母亲说的是,依着我看,必要重罚严教,才能扭过来!”
“正是。”贾母冷冷道:“俗语道近墨者黑,自然他身边的那些个人,都要打发了,一个不许留。后头再挑的,也要与这些个人半点不沾!”
“是。”贾政也下定决心,当时道:“我想着将他关三年,不许探视,每日跪抄孝经,再请严师来教导。一应小厮丫鬟婆子人等,不许多说话。这么管教下来,他往后还要再犯,咱们家便当真容不得他了!”
两人议定,王夫人也无旁话可说,当时就将贾环抬了出去,自打发人诊治。宝玉被小心扶了回去,细细照料不提。至如紫鹃金钏,也是好生诊治,又因护住了宝玉,着实恩赏了一回。
诸般酌定,一时各个散了去。
只那黛玉,先瞧见紫鹃白着脸被搀扶回来,手背脸颊一溜儿燎泡,着实可怖,后又听说宝玉也烫了,更是惊慌,连声询问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