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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垂头进来,就屈膝一礼,然后才道:“老爷唤我过来,可有什么话吩咐?”

“你且坐下。”如海命她坐下,又使小丫鬟沏茶,却不立时询问,反而慢慢询问家乡姓氏等事。紫鹃一一回话,那钟姨娘听她说及父母,不由讶然,道:“你竟是辛夷姐姐的女儿!可真真是巧了!”她转首便与如海道:“那辛夷姐姐,原是老太太身边的,后与了太太,只是年岁更长些,才留在家中。”

紫鹃便道:“老太太原没想到这一层,后头说起来,也说是缘分呢。”

这些日子以来,钟姨娘本就瞧着她妥帖可靠,如今又添了这一层,更觉亲密,当即笑道:“可见也是缘法了。”

如海见她说及这些,也还是落落大方,先前又半点不提,可见忠厚,旧日行事又极妥帖,暗中点头,顺口再问了几句,就询问黛玉一应事体来。

这等事,紫鹃这两年也不知想过多少回,心里早有成算。又见钟姨娘在旁使眼色,心里更添了一层安心,当即将话口子更松了松,只将黛玉在贾府的种种,一一道来。内里自有贾母,也略提了邢夫人、王夫人并迎春姊妹,却着实将宝玉提出,细细描摹宝黛两日素日相处种种。

那林如海原是宦海浮沉,人世历练过的,如何能没点闻一知十的本事。贾母也还罢了,黛玉系贾敏所遗骨肉,当年就必要接了去教养,种种偏心溺爱也是常理。倒是那贾宝玉,原是外男,虽说年岁尚小,这样亲密也着实有些过了。且紫鹃言语里,又将王夫人等人挪到了后头,内里意思,着实不能轻忽。

又有当年贾敏尚在时,便多有提及贾宝玉,虽有衔玉而诞的名儿,却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且又有贾母溺爱,连着贾政夫妇也不能管教。

想到这些话,如海怎能放心,当时便有些后悔,暗想:旧年岳母遣人,务必要教养玉儿。当年只说她年幼丧母,无人教导中馈内务。我又忙于公务,且年近四十,后嗣向来稀薄,再无继室之念。她没个兄弟姊妹,日后怕也无有娘家依仗,且不如送到京中舅家。虽则父女远隔,却是为她日后长远之计。

谁知岳家竟有这样的念头?

这里的大妨碍,且不在贾宝玉的性情上。毕竟,依着女儿等人言语,他虽不喜读书,无心举业,到底性情温和,又善待女儿,贾家家业丰厚,若自己亡故,女儿嫁与他,忍忍也还罢了。只在一件上,却不得不虑——女儿无人依仗。若从舅家出嫁,差不多也如自家女儿般做姻亲,有什么事,贾府自会做娘家一般的出面。若嫁入贾家,虽则两厢情分更好,却终究失却一桩依仗。无事且还罢了,若有什么事,岂不听凭欺负了去。

思及此处,如海面色有些冷凝,半日才道:“依着你看,玉儿在那里可算遂心?”

紫鹃依旧低头垂眼,眼珠儿却悄悄往上移,飞快掠过如海并钟姨娘两人,心中转了几下念头,终究还有些犹豫:“回老爷的话,姑娘虽是客居,老太太那般疼爱,原与宝二爷一般相待,自然无有旁事的。大太太、太太也是慈爱,又有琏二奶奶,做事妥帖,与我们姑娘也极愿意顽笑的,两厢里亲近。大奶奶并各位姑娘,也都和善,无有吵嚷过的……”

她口里慢慢说着,虽减去一个贾宝玉,却更将先前自己所说宝黛间一时恼了一时好了映衬出来。又见如海神色更为凝重,知道他也听出这里意思,才咬牙又说破了些:“又有外头史家的云姑娘,平日都好的,偶尔说话莽撞了些,姑娘倒都不理论,自然和睦。独有前年过去的薛家宝姑娘,她生得也好,性情更好,却又不知道怎么的,姑娘却很有些不喜欢。有时候她过来一回后,姑娘就与宝二爷使性子,多有恼的。”

这一番话,紫鹃尽量说得平实些。

如海却着实听不入耳,当即将咳嗽一声,转头吩咐钟姨娘:“再与我沏一碗热茶来。”那钟姨娘原也是经历过的,虽听不大出来,也隐隐觉出一点异样,可见如海这么个模样儿,也就真个有点品出滋味儿来。只是这时说不得什么,她便答应一声,忙去外头吩咐。

紫鹃心中微颤,又有些担忧自己说得过头了,倒被迁怒了,见钟姨娘这么说,忙起身道:“钟姨娘,我去沏……”

“你且坐着。”如海想着女儿种种言语,又有近日自己所见,本就确信紫鹃聪慧可信。见她这么个行止,更觉这一番言语,并非没个由头。因而,他沉默了半晌,竟开口道:“你与玉儿不过两载主仆,时日虽短,情分却重。不然,也不会将这一番言语深意,说与我听。如今,我也索性问一句——我时日无多,玉儿托付过去,可是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