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哥瞧见了,忙捧了一盏茉莉香茶,递与黛玉,口里劝道:“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姑娘正该好好歇一歇,怎么伤心起来?可是想到了家里?”
黛玉将那茶盏推开,口里咳嗽两声,珠泪斑斑,越发显得可怜可爱。
鹦哥早已知道缘故的,不过拿话遮掩,再见着这么个泪人儿,着实不忍心,忙拿了帕子与她擦拭,左右瞧了瞧,见着并无旁人,便低声道:“姑娘可是为了头前摔玉那一件事?想着自己的话做了引子,才闹将出来,所以伤心难过。”
“正是这个理儿。再有,那玉倘若摔坏了……”黛玉低低呜咽一声,哽咽道:“那会儿你便扯了我的袖子,我却是个糊涂的,竟不知拿话岔开去。”
鹦哥忙道:“姑娘才过来,人都不认得,怎能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再说,这也是宝玉素日的性情,要为了这个担罪过,只怕这府里还有几十个排在姑娘前头呢。”
黛玉微微一怔,又想着鹦哥早早与自己提示,想来这样的事并非一件两件,又有王夫人早前的言语嘱咐,心里才微微定下。
此时外头忽有些悉嗦之声,两人抬头望去,却是袭人来了。她已是卸了妆,此时款款走过来,面色和善,唇角含笑:“姑娘怎么还不安息?”
两人便止住话头,鹦哥起身重去沏茶来,黛玉则让道:“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了,也伸手接过茶盏,却并不沾唇。鹦哥将茶盏捧与黛玉,让她润润口,一面将先前之事提了两句。
袭人本是个省事的,听说这缘故,自也是一番相劝。黛玉再听得这些话,两厢映照,才真个放下这是不提,却不免又说些闲话,叙了一回,各自安歇不提。
待得次日,鹦哥醒来,见着窗外天色蒙蒙,不由自嘲一声:昨天样样都在意料中,该做的也都做了,你怎么还提心吊胆的睡不深?再这么下去,那乱世还没来,这小命先吓没了。正要睡个回笼觉,就听见碧纱橱那里有些悉嗦的声音,她心中一怔,有些无奈地起身披了件衣衫,就挪到黛玉床前,悄悄道:“姑娘……”
里头便也道:“鹦哥,你也醒了?可是我吵着你了?”
“原是我有些渴了,就醒过来。”鹦哥笑着答应一声,伸手拢了帐子,摸索着挂在雕花铜勾里,才坐在床沿上,笑道:“姑娘怎么也醒了,是睡不惯这床,还是也渴了?”
黛玉在微光中轻轻笑了,因道:“我自小就如此,三五夜才得一天好眠,总也睡不深的。”
鹦哥有些心疼,低声道:“想是姑娘觉轻,这也不妨事的,长大后自然就好了。只这会儿要是早早醒了,竟不要多思多虑,还是合眼养神的好,一时要能再睡一会儿,都是好的呢。我听说有一句话,吃人参不如睡五更。话虽粗,意思却是好的。真个有什么心事,姑娘也只管告诉我,我虽无能,到底也能出两只耳朵的。”
她说得恳切,黛玉心中感念,又有贾母已是将她与了自己,从此就是自个身边的人,不免更添了三分亲近,便道:“我知道的。”
说得这几句话,外头便有些响动,鹦哥起身听了片刻,见是外头洒扫的声响,不由一叹。黛玉听在耳中,更觉出一片体贴的心肠,因道:“说了这一晌话,哪里还睡得着。你既是倒水,也与我倒一盏,这会儿我也渴了。”
鹦哥答应一声,先取来灯盏点上,又往外头唤了个小丫鬟,命她取来热水,再穿戴齐整了,且与黛玉梳洗。
等着一番事做定,外头宝玉便来说话,一时过去省过贾母,就往王夫人处来。那边凤姐也在,正一并拆看金陵来的书信,又有王家遣来的两个媳妇,倒似有什么要紧事。
黛玉不知内里缘故,坐着听了一阵,倒猜出了一鳞半爪。但这也并非她能处置的事,略坐了一阵,她便与迎春等人出来,往李纨处而去。这却是迎春三姐妹惯常的去处,当下里彼此做些针黹,说些闲话,才自散了。
待得回去后,黛玉又翻了几页书。鹦哥度量着时辰,特特捧了一盏红枣银耳羹过来,笑道:“姑娘看了半日的书,还是歇一歇罢。早前也只动了几筷子,这会儿且用一点子填填肚子。”黛玉原是新客,不便推辞,接过来用了一点,却有些惊讶:“这羹汤倒不甜腻。”
“我看姑娘饮食,倒似不爱肥甘厚腻的,想来口味浅的,便让厨下特特少放了些蜜糖。”鹦哥笑着回道:“若是这么着合脾胃,我就去厨下说两句,凡姑娘的例,多些蔬果清淡的。姑娘自家合宜,他们也能沾得些便宜,岂不是两头的好处!”
第3章 初步
鹦哥这般说,黛玉却有些踟蹰,想了半日还是摇头:“不好。第一件,这些个东西都是上上等的,再说些个什么,反倒无礼。再有,我原是客居的,常言道客随主便,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就是老太太、太太并凤姐姐不说,底下的人岂不嫌我多事,何苦让人嚼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