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见她眼睛有神,言语简便的,又有先前琥珀靛儿的话,自然放心下来,含笑点头,口里却不免嘱咐两句:“虽这么说,到底病才好,又是这么个时节,你竟还是将养两日才是。何况我们屋子里人多,也不指着你一个使唤。等着好齐全了,再往老太太跟前一站,岂不好?”
说着,那边靛儿已是捧这个食盒过来,里头一碗黄稻米粥,两碟小菜。那米粥都熬得化了,上头起了一层米皮,入口绵软,配着两碟清淡小菜,温热热的极合脾胃。鹦哥才十二岁,正是食欲健旺的年纪,一时竟都吃尽了,还意犹未尽。
然而贾府旧俗,生病后总以饮食清淡为主。虽是高热,连日只灌了两剂药,饮食仍需谨慎,只说过几个时辰再用一点,这会儿却一点不肯让她沾了。
鹦哥心里腹诽,面上却也不显,只打点精神与鸳鸯说话。没说多少,她便被后者按着歇息:“这才好一点儿,竟还多歇歇才好。再说,我过来这半日也须回去了。你好生歇着,要短了什么,就打发靛儿说一声。”
说着,鸳鸯又嘱咐了几句,就自出去了。
她这一去,鹦哥心里便是一松,又瞧着靛儿打了个哈气,睡眼朦胧的样子,便命她睡一会儿:“我睡了两日,哪里还睡得着。横竖无事的,你去那边榻上歇一阵,要有什么事,我叫你就是。”
靛儿揉了揉眼睛,口里答应了,就往那边矮榻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忙蹬蹬跑回来,将桌上一壶热水,两个杯盏挪到床边矮几上,听凭鹦哥饮用,这才去睡了。
她昨日守了一夜,不多时就睡深了。鹦哥盯着她看了一阵,又将这屋子打量了一阵,就又回想起先乱世将临那一桩事,左思右想的,心里实在煎熬。然而这样的大事,一时哪里能想得分明,她大病过的人,屋内又和暖,渐渐也神思昏沉,不知何时竟又睡了过去。
而后两三日,她有人时支应,无人时思虑,思来想去,才渐渐有了个准数:既来之则安之,将要到来的乱世虽然可怕,终究还有几年光景。何况那时贾府虽然败了,也说着是白骨如山忘姓氏,但宝钗等人却还是保全了性命。现在自己慢慢筹划,未必不能博个安泰的结局。
如此定下心来,她又病愈了,不免往贾母处回话,又照常做些事项。虽然有主仆尊卑、起居用度等种种煎熬,幸而她是贾母的婢女,平日里还有些体面,勉强还能隐忍下来,几日下来也就渐渐做熟了事。
如此忽忽十来日过去,鹦哥正觉穷极无聊,就听到了一则消息:林姑娘明儿就要到了。
她只觉精神一振,就听得贾母笑道:“好,这两日雪尽天晴,正是好日子。凤丫头,你打点几个稳妥的婆子,备下车马,早些去码头候着,必要稳妥仔细才是。”
凤姐忙笑道:“老太太放心,我早预备下了老成的人,再无不妥的。”
由此计议已定,王夫人又说起旁事来,暂且不提。鹦哥却着实在心内思忖了半日,连人都渐渐散了,她才回过神来,还不及做什么,就被琥珀推了推肩膀:“这是怎么了?方才瞧着你呆呆的,也不知想着甚么。”
鹦哥笑一笑,嘴里含糊过去,心里却不免有些雀跃:明日就能见到林妹妹了!说着是阆苑仙葩,也不知是怎么样的神韵。那罥烟眉、含情目又是怎么个形容。这样欢喜一阵,忽然又有些担忧,明日贾母会不会选择自己?前些时日,她可是病了一场的,万一因此不能成为紫鹃……
心里患得患失的,她这一夜就不曾好睡,早早醒来后,自家翻箱倒柜寻了一身衣裳,又重新绾了头发,打理妥帖才到了贾母房中。
然而,早早过来,她虽也用心做事,实则连做了什么都有些忘了,又时时看向帘帐处。这样熬了一个多时辰,就听到外头回话,道是:“林姑娘来了。”
贾母听了,立即从榻上起身,只扶着鸳鸯琥珀的手,一径迎了上去。
鹦哥见着,也不由往前几步,抬头望去:那边帘帐掀起,四五个婆子丫鬟便拥簇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进来。
她还不及细看,那边贾母早伸手一把搂住女孩儿,心肝肉儿地大哭起来。
那女孩儿也不由抽噎哭得不住,众人见了,或有掩面而泣的,或有低声劝慰的,半日过去才慢慢平复了心境,又各自坐下。
鹦哥挪到前头一点,才真个能细细端详,却是一时就看得怔住了:什么是姣花软玉,甚么是稀世俊美,什么是风流态度,见着了真人,才知道这一个个的词,再是辞藻华丽,也临摹不尽的!
第2章 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