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蛟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无意识的吐着血, 凝望着空无一物的夜空。云出岫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来,放进他戴着手套的手中,用力握紧了, 随后, 才淡淡开口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身上的病了,这是,我为你配的药, 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交给你。”

因为每次见面,他们不是针锋相对,就是不欢而散,竟没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云出岫明明有许多话想对他说,谁知道说出口的时候,已是孟蛟生命的尽头。

这世上的许多事,岂非总是要到最后才能揭晓?

“我从小,就听着孟晨的名字长大,胡大叔,还有其他人,总是背着我和师兄提起他,说他温柔体贴,武功高强,倍受师父的喜爱……我和师兄本来都好期待,见到这样一位大师兄,谁知道足足八年过去了,我们才见上一面。”

他对孟蛟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师父从没从大师兄的死里走出来过,他一直都为此痛苦不已。他之所以待我和师兄如此宽容,就是不想我们再走上大师兄的老路,所以,我才讨厌你总是那么恨他。”

但孟蛟难道不可以恨他?一切的悲剧,难道不是两位不肯认输的绝世高手一手造成的吗?云出岫这样想着,忽而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是不是更羡慕死去的人,不必再为此受苦,会为此纠结的,反而是活下来的那个人……”

话音未落,他的手就被孟蛟一把抓住了。

一旁的李自奚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但他看云出岫背后的原随云都没什么反应,还是老实按住了自己,没有再上前。

云出岫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反手握住了他。他本来以为,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然而孟蛟凝望着他,却突然露出一副似哭非哭的表情来。

“孟晨……”他对着云出岫,叫出了孪生兄长的名字。“这一生,真是好漫长啊……你、你这个死了的混蛋,一定不知道……我得了治不好的病吧。”

“这些日子,我过得好生辛苦……早知如此,倒不如在当年,就和你一起死去……”他闭上眼睛,眼泪也流了下来。“我、我好恨啊……”

“……”

云出岫沉默了好一阵子,看他眼睛慢慢磕起,这才低下头,在他耳边说道:“那就一起走吧,一起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下辈子,就不会是兄弟了。”

“不、不不……”孟蛟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哥哥……”

他的手终于落了下去。

李自奚搬动孟蛟尸体的时候,从他的衣襟里滚出一个白玉细颈瓶来,他拔开塞子一看,顿时了然,将尸体交给丁枫以后,就拿着瓶子去见了云出岫。

马车车厢内,云出岫正无精打采的靠在原随云身上,解了上衣,指挥着原随云帮他用金针封穴。见李自奚过来,他还是勉强打起精神,问了一句:“怎么了?”

“老天,你这个样子,我该怎么跟主人交代啊。”李自奚一看他好不容易养好,又因失血而惨白的脸,就不禁有些心惊胆战。云出岫却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道:“先瞒着呗,反正我们暂时也不会回江南,师父跟老伯旧情复燃,大约也没空管我,等我躺几天再说。你回去也装个受伤啊,师父就不会怪到你头上了。”李自奚心说自己哪敢对萧东楼撒谎啊,还嫌自己的命太长吗,但他从不会对云出岫说这些,便正色将白玉瓶交到他手中,对他说道:“这是在孟蛟身上找到的,我看过了,是人的骨灰。”

闻言,云出岫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但因为伤口实在太痛,又紧接着向后倒去,幸好原随云长臂一舒,直接将他搂住了。

“是孟晨,这一定是大师兄的骨灰!”他还不消停,盯着白玉瓶嚷嚷道。“原来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在一处……”

他沉默了下去。

如今,他杀了孟晨,虽然是因缘际会,但旧的仇怨随着死亡结束,新的仇怨却已然近在眼前。得知孟蛟的死,九幽侯会是什么反应呢?他和萧东楼原本就是数十年的对手,当年的决斗,也不算分出了胜负,这件事,是不是一定要到他们其中一人死去的时候,才能有结果呢?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还是原随云问他:“你又想做什么?”

“……我在想,虽然我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总要给孟蛟一个交代才行。”云出岫下定了决心,把玉瓶扔给李自奚。“拿去,把孟蛟的尸体和这个一起烧了。”

“这……?”李自奚有些吃惊。“你不打算把大少爷的……带给主人吗?”

若是将骨灰烧在一处,日后可就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