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我……我又是谁?”他懵懵懂懂的询问萧东楼,迷茫的脸庞好似一块未曾雕琢的白玉,后者沉默了许久,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若是愿意,从今日起, 便改口叫我师父吧。”
而和懂事听话的师兄全然不同,云出岫打从入门起,就是个不同寻常的性子。萧东楼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他正坐在一盆半凋零的牡丹旁边, 百无聊赖的晃着自己的双脚。周围人来来回回,谁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原因无他, 他虽小小年纪,又瘦得可怜, 却着实是个容貌十分出众的孩子。
他的父亲站在一边,正同老鸨讲着价,说得唾沫横飞, 得意洋洋, 那小孩也不知道听没听得明白,却是自得其乐的折着身边牡丹的花瓣。世间最奇怪的事,大约就是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而坐在马车里的萧东楼看着这一幕,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了两句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他用重金买下了云出岫,把他带回了山谷。云无心出门来迎接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师弟表示了十足的惊喜和欢迎,而云出岫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平淡。
没过几天,云无心就忧心忡忡的私下寻了师父说话:“阿菟和别的孩子真不一样,他好像从来都不会害怕。”
是的,别的孩子在他这个年纪,总是会有各式各样害怕的东西,云出岫却好似对什么东西都习以为常一般。他会在漆黑的深夜溜出房间,跑到草地上去玩耍,打雷的夜晚也照样睡得香甜,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表现得毫无好奇心,云无心本来满心以为小师弟很需要自己的照顾,谁知道他却是这么个性子,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难言的失望。
萧东楼任由他趴在自己无知无觉的腿上,摸了摸他的头发,温言道:“无心真是个好哥哥,有你照顾出岫,我就能放心了。”
“师父,这都是我份内的事……”云无心被他一夸,有些害羞的跳起来,嚷嚷道。“我、我先去练剑了!”
他跑了出去,萧东楼先是忍不住一阵笑,随后又转为了剧烈的咳嗽,直咳得他喘不过气来。等回过神,胡巨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半跪在床边,手里的托盘上,托着一小碗碧绿色的药。
萧东楼闭上眼睛,咽下了满嘴的鲜血,这才示意他把药喂到自己嘴边。这位来自波斯的七尺大汉,伺候主人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生怕这珍贵的药漏出哪怕一滴来,萧东楼的神色却是淡漠的,既不抗拒,却也没什么期盼。
他因整个背脊俱是粉碎,整个人被固定在一座精铁打造的架子上,从多年以前,便是在苟延残喘,竟也苟活着到了今日,想来也十分奇怪。不知哪一日,他才能驾鹤西去,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时候,那两个孩子,都能照顾好自己才是。
地藏前来非人间拜访的时候,照例没做任何告知。他像坐轿子一样坐着四人抬的宽大棺材,从棺材里坐起来的时候显然吓到了云无心,他一只手拽着云出岫,试图把他藏在自己身后,一只手拦在萧东楼身前,单薄的身子挡住了他。
他似乎生来就是这样一副爱护旁人的温柔脾性,萧东楼也常为此觉得欣慰。但因为地藏在场,他不好有所表现,便只是同老对头打了声招呼,径直问他:“你是来看我什么时候死的吗?”
地藏的目光从云无心的脸上,落到仰着头盯着他看的云出岫的脸上,他是个枯瘦如柴的男人,多年的伤痛,折磨得他如同一具活着的骷髅,也难怪云无心会感到恐惧,云出岫却难得表现出了好奇的态度,被师兄放开后还不肯走,反而在萧东楼的床边坐了下来。
“这就是你收的徒弟?”地藏明知故问,萧东楼也只能答他。“不错,他们都是我新收的徒弟。”
——他们俩曾经有一对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的徒弟,两人各取其一,各自教授武功,为的是让他们有朝一日,能完成他们昔年未完的决斗。
可悲的是,那场决斗仍是没有分出胜负。似乎从他们计较胜负开始,就落入了一个诅咒的怪圈之中,越是想赢,越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兜兜转转,总是不能如意,到头来,竟只落下满目破碎的伤心。
地藏问他:“怎么样,你的这两个徒弟,能让你想起孟晨来吗?也不知道你那徒弟在天有灵,会不会高兴又有两个人落入你的魔爪呢?”
那语气十足讥讽,盖因他们都明白对方的弱点,知道怎样才能刺痛对方的心。尽管在他面前,萧东楼表现得十足淡定,不肯落人半步,但地藏一走,他就倒了下去,咳得满襟鲜血,整个人似乎到了死亡的边沿,云无心大骇之下,赶紧叫人把云出岫带下去,不叫他瞧见这可怕的景象,自己则去药房取了萧东楼常吃的药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