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也慢慢沉入了黑暗。
“他没有回来。”有个熟悉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李自奚如何听不出这是谁,顿时又惊又喜,差点跳起来,孟蛟却无悲无喜,只是凝视着面前的虚空,不发一言。
随后,他慢慢的、慢慢的笑了。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孟蛟冷笑道。“萧东楼肯让你来,就说明他在孟晨和你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你,哈哈,可真是好师父啊,好徒弟啊!”
云出岫从墙上翻下身来,盯着他没有反驳。事实就是如此,他也不会辩解,毕竟正如他第一次同原随云说起此事时一般,他的想法一直没有变过——昔日大师兄的死,师父是有责任的。
如果不是那场未了的决斗,如果没有发生在两位绝世剑客身上的那场意外……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他定了定神,低声问道。虽然有点不服气,但云出岫不得不承认云无心是对的,排资按位,孟蛟其实也是他们的师兄。“这么久以来,我原本都没有怀疑你的身份,如果不是这次你抓了神棍——”
“发现不对劲?”孟蛟却只是挑着眉,低沉的笑出声来。“没有什么不对劲,我一直都是我,我知道你们一直觉得我在发疯,但我可从来没疯过……!”
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孟蛟在这里,孟晨自然也在这里,我们一起诞生在这世上,自然也能共享同一个身体!……小师弟啊小师弟,你那声大师兄,总是没叫错的。”
“……孟蛟,事到如今,你难道还要自欺欺人吗?若是孟晨没有死,那你要李自奚复活的人,又是谁?”云出岫皱着眉,实在看不明白他此时噢心中交织的复杂爱恨,只得斟酌着说道:“想想你的师父吧!他还活着,这些年来,一定也在等着你回去,难道,你不想回到他身边吗?”
他是以己度人,觉得离巢的飞鸟,总是想要回到自己安稳的巢穴之中,孟蛟听他提起地藏,神色也有一霎那的恍惚——和萧东楼不同,自他走后,九幽侯再也没有收过别的弟子,时至今日也是寂寂一人。究竟是他不想再教出孟蛟这样失败的弟子,还是他不能再承受这样痛苦的离别呢?
看起来远比萧东楼冷酷无情的师父,某种意义上,是不是也远比萧东楼还要多情呢?
但他恍惚过后,仍是摇了摇头,冷冷的说道:“当年的对决,是我败了……我原本就没脸再去见他。”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败,就等于死。他苟延残喘多年,已是不顾师父的颜面,更没脸再回去见他。
云出岫不解道:“当年,既然你是活下来的那一个,那自然是你赢了啊。”
然而听了这句话,孟蛟的表情却好似被一把利剑刺中一样难看,他急急的呵斥道:“胡说八道!我从来没赢过!赢的人,一直都是孟晨!当年、当年他明明就差……”他顿了顿,忽而又抬起手,似笑非笑的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只差一剑刺穿我的心脏啦。”
如烟的往事,转眼便涌上心头。一身白衣的孟晨,温柔体贴、谈笑风生的孟晨,成竹在胸的孟晨,冷酷无情、一剑刺来的孟晨——
明明早一步刺中他,却在最后一刻收了手,任由孟蛟的剑刺穿了他的心的孟晨。
“人生,可真是短暂啊……我们一起来到这世上,幸好并不必一起死去。”他还记得孟晨最后的话语,带血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在那之前,他们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靠得那么近了,谁知道最后一次,便是永远的诀别。
“但这一生,我过得很好,很满足,所以……我认输了。活下去吧,弟弟,忘记仇恨,原谅你自己,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吧。”他最后这样祝福了自己的孪生兄弟,含着微笑闭上了眼睛。孟蛟至今仍然记得被他滚烫的血液烫伤的感觉,杀死他的那双手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握起剑。死去的人再也不用被情义左右,不用再在师父和兄弟之间踟蹰……他却在接下来的时光里,痛苦得恨不得死去的人是自己。
“你一定不懂吧,小师弟……为什么,你就可以随性的享受师父的疼爱,却不用背负师父的仇恨……为什么,你这样无用的人,就是死了,也能被人救回来?”孟蛟一字一顿的说道,缓缓将手中的红伞扔在了地上。此时天色已然彻底沉入了黑暗,借着案台上微弱的烛光,云出岫能看到他脸上张牙舞爪的、斑驳的红印——这是皮肤被阳光灼伤后,绽开又长好留下的印记,是一种非常离奇的怪病。孟蛟几乎不能在正午的阳光下行走,但夜色已成为了他这副怪异身体最好的保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