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知道原随云此时心情不差,自己的要求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自然有恃无恐。周围的下人却纷纷低下头去,生怕撞见什么不该看到的画面。
原随云果然未曾生气,相反温和的说道:“公子那支雪凤冰王笛,虽然不幸断裂,却是世间少有的珍宝,有此宝在身,想必公子于声乐一道,造诣亦不在随云之下,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与公子合奏一曲呢?”“甚好!”云出岫立刻翻身坐起,嘴角绽开一抹轻快的微笑。
“那就请原公子借我一支笛子用用吧!”
他自幼时拜入师门,在师父萧东楼膝下修习多年,除却研习武功以外,于君子六艺亦是行家里手;原随云原本就是世家贵子,虽然自小眼盲,却从不肯就此认输,琴棋书画,他竟都有几分心得。二人一人执笛,一人抚琴,昆山玉碎,如鸣佩环,一时之间,竟将周围的人都听得痴了过去。
直到原随云停下动作,云出岫却也并未停下笛音,而是将其一转,吹奏起了另一首曲子。
悠悠的笛音,好似漫天白雪扬扬飘落,如此寂寞,却又如此凄然。
一轮圆月,静静挂在树梢,照着这片纯白无暇的雪地,月光映衬着白雪,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下这片寂静的纯白!
此一曲吹毕,原随云沉默许久,才柔声询问道:“还请问云公子,这首妙曲何名?”
云出岫已经像是没骨头一般重新倒回了躺椅上:“没有名字,只是我师父闲时随手所做,我也只能吹出这曲子的三分精妙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吹这首曲子,是因为不在师父面前,所以百无禁忌了?还是因为……这首曲子所写,正是人世间最纯粹的白色,是月光下寂静消融的冰雪?
但想到这里,他自己就忍不住先是一笑——自古以曲喻人,倒没什么问题,但自己面前这个人,可是一丝光亮也没有的暗夜啊!
原随云叹息道:“若只是三分,便已有这般意境,不知道由尊师吹来,该是何等超脱的风采!”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顺理成章的问了一句:“还未请教尊师姓名?”
“他啊,他叫萧东楼。”云出岫朝他意味深长一笑。“我知道,你不可能听过他的名字。”
他们在一个热闹港口换了马车,一路平稳的抵达了一座山中的庄园。青山环绕,遍地梅花,十余座青砖灰瓦的屋舍点缀其中,庄园正中是一片清波荡漾的荷花池,景致精美气阔得好似人间仙境一般。
云出岫下了马车,抬眼一瞧,便就被眼前的美景镇住,好半晌,才情不自禁的感叹道:“原公子,你家真有钱。”
虽然他们家也一向不缺钱,可穷乡僻壤、茅屋瀑布,哪能和人家的庄园相提并论啊!
原随云只是微笑。倒是云出岫想到他坐拥这样仿若仙境的庭院,却根本看不见分毫,心中顿时腾起两分怜爱之心来,放软了声音说道:“原公子果然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
“这又如何说?”原随云打趣道。“莫非在云公子眼中,钱多与否,才是聪明的标准吗?”
“和那没关系,只是如今有了我,你很快便能复明,第一眼所见,当然要是世间难得的美景啦!”云出岫拍着胸膛同他保证。“你放心,等你恢复以后,我一定会选一处最美的地方,让你好好看看的。”
他们一同进了山庄,度过了修整的一夜。第二日一早,云出岫就收到了一个双目失明的病人,知道这便是原随云派给他试手的人选了。
他一边为这位战战兢兢的中年男人检查双眼的情况,一边柔声询问,得知他是幼时发了高烧,人虽然侥幸保下命来,眼睛却就此看不见了,心中顿时明了了几分,转过头来询问身边的丁枫:“要给他换的眼睛呢?”
丁枫低垂着头,至今仍是不敢抬头直视他妍若好女的脸,只是恭敬的回答道:“师父物色了一些人,也已经同他们谈好了报酬,先生若是得空,就随小子去后院看看,他们之中,谁的眼睛比较合适吧。”
“嗯。”云出岫点了点头,想了想,忽而又吃吃笑了起来——瞎了的人渴望光明,没瞎的人却愿意为了钱财出卖自己的双眼,这世上之事,为何总是这样矛盾重重,却又这样有趣呢?
丁枫却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笑,只是听到笑声,仍是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两眼,霎时间,又是一阵恍惚,心下暗忖道:他一个大男人,却生着这样一张面孔,老天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古龙作品里冷门中的冷门,不造有几个人看过萧东楼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