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自己是田园闲居,也不结交权贵,也不自矝身份摆场面,且幸家中人口简单,并不必勒掯众人,倒是宽仁二字最为重要。
一想到“宽仁”,黛玉便忍不住想起当日皇帝驳斥自己之言,倒像他根本不在意史书上给他这个考语,说不定还不如夸他一句“武德”更中他意。
这般想着时,目光便投向乌香一干人转了转。她先时只道皇帝对自己分外加恩,现在回想起来,像是乌香、倩语、思云这些人,怕正是皇帝安在自己身边的暗桩。不为了自己,却是为了旁敲侧击,打探李寻欢的行止。
这也是黛玉一到苏州,就召集人来发落的缘故。她要是在县主府内就急着处置乌香等人,平白让她们脸上过不去,也太显眼了些。是以和苏州的家人混在了一起,仍是先对着老宅中人道:“当时招揽人手,签的也有典契,也有卖契,如今我想着,大家出了快一年的力,也都晓得活计轻重了,能干的不提,若有干得吃力的,或是寻到更好的差使的,统总加个恩典。典契不到期限的,现在要走也使得,有卖身进来的,也可以自赎自身出去。至于愿意留下的,月钱都加一成,到明年这个时候,依旧按这个例,如何?”
众人听了,一时都忘了恭谨,“轰”的一声就叫了出来。这些人早知道主人家这位姑娘是仁厚的,想不到如此加恩。向来那些刻薄下人的大户人家,卖倒的死契是断不能赎身的,就是活契,身价银子不加上一成二成,也不肯吐口放人,总没见过刚进来不到一年,就许赎身的。又想在这里又清静,又不受气,还能加一成月钱,多半倒不肯走,都乱哄哄叫着“谢姑娘恩典”“愿留下给姑娘做事”云云。只有几个心眼活的,这多半年来早找了下家,等着机会出去,便低头不语。一时间院子里喜气洋洋,闹成一片。
黛玉看着众人欢笑,也不阻止,转目望向乌香等人。县主府的这些人,倒有一多半是乌香亲自调教的,见她目光扫来,已知其意,都不由得低了头。只有一些干粗使杂役的小厮和丫头并不知内情,见发落了老宅的人,自己这边是日日服侍姑娘的,一定不会厚彼薄此,不禁满脸笑容,静等着黛玉发话。
黛玉先叫了一声“乌姐姐”,见乌香上前,便亲拉了她手,笑道:“乌姐姐一向总管我府里上下诸事,不避繁难,尤其我又是个体弱多病的,这些日子光生病吃药也不知道闹了多少回,家里的事一概没管过,全靠乌姐姐了。所以你这般操劳,我也于心不忍,幸而近来身子好了许多,我意思另选个人来帮你分忧,你若愿意还住在府里呢,我专拨几个人伺候着,若不然,自己到外面买间房子,住得自在些,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乌香虽早猜到她忌了自己,却不想如此干脆利落地赶人,左右望望,见不知内情的人还都一脸艳羡,情知也没法撕破了脸来争,只得讪笑道:“姑娘这恩可就重了!我其实还想为姑娘多尽几年的心呢,且姑娘是朝廷钦封的县主,身边人少了,总觉得太简陋了,不成样子。”
“我这县主不过是个虚名儿,乌姐姐有什么不知道的?”黛玉似笑非笑地觑着她道,“乌姐姐既是想得周到,要不然你点些个人,专一打理京中那座府邸去?要是朝廷有宣召之类,有乌姐姐应对,我也不至于露怯了。”
乌香一听,这就是要把自己打发回京看房子的。这位姑娘见过一回圣上,倒像是铁了心再也不跟朝廷打交道的意思,要在苏州长住了。转念一想,自己一行人是皇帝派来的,她既然已经知晓,往后彼此猜忌,倒不好过,不如索性就顺了她的意,一拍两散罢了。
因笑道:“瞧姑娘说的!姑娘要在此住着,京中确实不能没人,我带些人回去,给姑娘看好了县主府,也是正理,这我哪能推辞的!”说着叫了倩语思云,并桑宁等一干人,单独站到一边。
黛玉见她带的都是自己早盘算过的人,知道这乌香是个聪明的,做事并不拖泥带水,也笑道:“既托了你们,就没有现在放人的理了。也是照刚才说的,加一成月钱,等我回京之后再另赏罢。”
转头又问府里剩下的下人,也是同样道理。那些小厮丫头早有风闻,说姑娘过不多久会放人出去,早各有心思,也有走的,也有留的,乱哄哄说了一通不提。
黛玉这边招手叫过当初挑的两个贴身丫头来,问她们这些日子都做了何事,读了何书。那秀竹早等着要说话,忙回禀说自己家中凑了钱来赎身,黛玉只一笑,也不挽留。春雪却道:“姑娘说了,再回来时,便叫我们一人轮替,到身边伺候,如今可是该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