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早,黛玉和李寻欢一路行来,还不及到金陵,已见四野有隐约草色,点点桃花。
黛玉只觉得新鲜,掀着车帘子,往外看个不住,半晌方笑道:“果然外面的景色好。古人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总觉得他也太兴头了些。可笑我小时候作诗,偏要说些愁啊苦的,如今看来,岂非坐井观天么!”
李寻欢见她高兴,也笑道:“你作的诗?念给我听听!”
黛玉“呀”了一声,连连摆手道:“是我说溜了嘴!当着探花老爷的面,我哪敢班门弄斧呢!”
她其实和姊妹弟兄说笑惯了的,换了旁人听她不说,定要千方百计逗她,总叫她把诗念了才算完。谁知李寻欢只淡淡笑了笑,再不说话。
黛玉生怕他因自己提起旧事,心里不好过,忙道:“我念就是了,你……你别生气。”
李寻欢倒有些奇怪道:“我生什么气?”
黛玉端详他半天,见他果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情,才舒了口气。自己又不好意思的,赌气道:“那还是不念了!”
李寻欢摇头道:“我总是搞不清,你们这些小姑娘,究竟在想些什么。”
黛玉本来生气只是个幌子,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对着这位年纪大了自己一倍、又隔了不知多远的远房表兄,竟生出些亲密的眷恋来,不比当初的感激钦敬,倒想跟他耍点小性子似的。
但此时听他张口闭口,还是把自己当不懂事的小姑娘看待,一颗心又沉了下去。哼了一声,正想说“早晚我也是要走的”,话没出口,自己先有了几分伤感。又想这人一直孤零零的独来独往,家人亲眷皆无,自己再走了,他一个人待在李园中,不知是何等寂寥景象。思前想后,不觉已痴了。
李寻欢看着她神色变幻,到最后不知想起什么,竟泫然欲泣起来,道:“你是怎么了?”
黛玉这才回过神来,忙忙地拭泪道:“我没对你说过么?我从小爱哭,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与旁人不相干的。”
她本来已想到分别在即,被这么一打岔,伤感稍去,忽又想起一事,便道:“我见你最近都不曾咳嗽,想是气候转暖,所以好些了?怜花宝鉴现在你手里么?等回去再借我两日,我琢磨个方子帮你调理调理。”
李寻欢暗笑她想起一出是一出,念诗的事就这么混过去不提了。刚要道谢婉拒,心里一动,竟也想到了两人很快便要分手,何必在此时拂了她的好意。当下含笑应了,也不提其他。
两人如此掩着各自心思,不一日也到了京城内。
马车径至李园门前,只见大门紧闭,不知园内是何等景象。门口那副先帝所书楹联犹在,但门上“兴云庄”的匾额已摘下了,显得空空荡荡的。
此事虽在意料之中,李寻欢还是一惊,飞奔上前叩门。
刚敲了不几下,大门便开了,铁传甲金刚似的身躯扑了出来,一把抱住李寻欢,大叫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跟着紫鹃雪雁也奔出门来,左右谁也不看,直冲向马车。及至扶着黛玉下来,两个人两张嘴,已叽叽喳喳噪得没个话缝儿。
李寻欢一边好笑,一边拍着铁传甲的臂膀叫他松手,问道:“出了什么事?龙四爷不在家么?”
“龙……”铁传甲顿了顿,才勉强道,“龙四爷一家……早搬出去了……”
“哦。”李寻欢临行之时,便已想到会有今日。但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便道,“搬到哪里去了?他们安置得可好?你有没有去看过?”
铁传甲一张黝黑的脸膛突然憋得通红,半晌方道:“我倒想帮忙,谁知去了便碰上赵正义、田七那伙人……听他们说话烦死我了,就再也没去过!”语气中颇有愤愤之意。
李寻欢一听就知道,那些人少不得又对自己大加诋毁。自己虽然不在意,铁传甲向来回护自己,难免生气。便又拍了拍他,笑道:“你告诉我在哪里,我一个人去看看。”
黛玉正被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拥着往台阶上走,多少听见些他们的交谈,这时见他转身,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他。
李寻欢一见她的目光,登时想起当日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便似针针见血,心底又是一阵疼痛。但要就此回转,跟龙啸云夫妻永不相见,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踌躇半天,才勉强笑道:“我……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虽未听到黛玉的回答,但只觉在这小表妹清澈的目光之下,心底所想无所遁形,忙匆匆低头下了台阶,径直去了。连铁传甲在身后叫他几声,也没回头答应。
铁传甲无奈地挠了挠头,才向黛玉一拱,道:“那个……林姑娘,一路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