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下挺了挺腰板,仙鹤一样甩了甩长长的袖子,风姿清雅又不失贵重地走过东宫庭院,踱进了大门洞开的花厅里。
屋内站着一群人,恨不得连窗户全都打开以证明清白,陈定川与那姑娘都坐在椅子上,只是两人分坐得远远的,仿佛在极力撇清,证明自己跟对方不熟悉。
看见她进来,太子殿下猛地站起身,先是朝着李时居仔细一瞧,看见她没有任何不高兴的神情,这才松快下来,对屋内的仆从们说道:“好了,都下去吧。”
等花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和那姑娘,他才嗫嚅着介绍道:“这位是霍七姑娘,承恩公最小的女儿,宜年的七姐……这是礼部尚书李时居李大人。”
那姑娘将帷帽摘下来,敷衍地行了一礼。
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好奇地打量她。
李时居想起来了,若干年前二皇子的婚宴上,她曾经跟这位闺名叫诗兰的霍七姑娘当面说过话。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霍诗兰当年也是选妃的重要参选人之一。
好在那会用了一叶障目,眼下倒不用担心被认出身份。
家里经历了变故,霍诗兰的衣着变得朴素不少,但性子还是骄纵的,昂着下巴笑道:“尚书大人,果然如坊间传闻那般俊逸啊。”
李时居笑了一声,毫不示弱地看回去,“霍姑娘也如传闻般美丽。”
那霍姑娘当然不如每天在朝堂上跟老男人唇枪舌剑的李时居脸皮厚,四目相对了一会,霍诗兰败下阵来,垂下了柔柔的眸子,娇滴滴道:“我要说的话,只能说给殿下一个人听呢。”
这就是要赶她走的意思呗,李时居还没开口,陈定川沉着脸道:“李尚书是我平生最信赖之人,霍姑娘有话,大可以放心说。”
这话说得李时居心里暖洋洋的,表示很受用。
她笑眯眯盯着霍诗兰,而对面的姑娘只能微微叹一口气。
京中一直传闻太子与李时居关系匪浅,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霍诗兰本就不是来跟李尚书在太子面前争宠的,无意恋战,于是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霍家当年受太子殿下恩惠,幼弟能留下性命,家中女眷也不至于沦落风尘,还能自食其力地活下去,爹娘一直教导我,有恩必报……所以我昨儿听说了一桩事,拼着性命也要教殿下知晓。”
李时居和陈定川对望一眼,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霍家的姑娘,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听她这语气,想必碰见的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了。
陈定川正色道:“姑娘有话请直说。”
霍诗兰道:“我家长工霍三两年前遭流放,如今在辽西矿上,数日前,他写信回来,说大殿下为了敛财,暗中在各地任命了一批矿监税使,这事儿前朝就被明令禁止,他是瞒着朝廷的,但是天下的事,哪儿能瞒得过陛下呢?”
李时居点了点头,“太子殿下那时还在外地治河,取缔矿监税使之事,我在紫宸殿做起居注时曾见陛下为此大发雷霆过……只是没想到,这背后竟是大殿下指使?”
霍诗兰一脸诚恳,“殿下和大人在朝堂之上,有些事情还不如百姓清楚,我家那长工说,大殿下歪门邪道太多,即便挣了银子,也是拆东墙补西墙,为了撇清自己的干系,矿监税使收上来的银子又被他花了出去,堵住悠悠众口,是以那些被拿住的人,都咬死与旁人不相干。”
不管霍诗兰的话是真还是假,但是这样的传言大抵不是空穴来风,大概是想到子民正被矿监税所压榨,陈定川眸色暗了暗,“还有吗?”
“倘若只是这些,我也不至于非要面见殿下。”霍诗兰似乎是犹豫了一会,才下定决心说,“朝廷里严查矿监税的文书下发,再加上殿下入主东宫,大刀阔斧地改革,如今人人都说太子好,大殿下心中怎能满足?”
她焦急地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道:“大殿下前些年在辽西一带出高价召集壮丁训练为死士,因着允诺给他们家人一大笔银子,应召的人还不少!锦衣卫那个指挥使郑永长忙着购买火器,长工也去打听了一圈——三日的深夜,于古北口下集合——您说这能是什么正经勾当么!这是要掉脑袋的啊!”
李时居和陈定川脸色俱是一变!
霍诗兰不敢说的话,此刻在他们心中引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辽西与京城相隔不远,只要过了古北口,一夜功夫就能抵达京城,事实上,二十年前明煦帝发动的政变,也是从这里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