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众生,见到了什么?
没有灵脉,没有桃夭,没有神圣净化,也没有帝钟。
七岁的桃桃面对这群邪祟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不过好在这是瘴中幻境。
桃桃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下一刻,她的手触碰到背后的香案台,感受到了真切的、刺骨的凉意。
她才惊觉,这幻境或许比她想象之中还要真实。
“师父……”她下意识喃喃道。
幼年时每逢夜里,李三九总在她身边,可在这幻境之中却没有李三九的身影。
桃桃着急地喊:“师父——”
邪祟冲入道观,围住正殿的门口,冲撞着三清道祖的结界。
很快,它们发现进不来这里,也触碰不到女孩的躯体。
于是数十条勾魂虫升空,伸出触须,复眼中闪烁着垂涎与贪婪。
桃桃捂住头——灵魂被扯离身体的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
这一瞬间,她开始怀疑。
这到底是真的幻境,还是弥烟罗拥有的什么时空之力,将她投落回了曾经?
如果只是幻境,为什么南宫尘也消失了?
他难道也陷入了幻境之中,弥烟罗的幻术连他也能困住吗?
疼痛太真实了,灵魂脱离身体那一刻的虚无与脆弱和她曾经所无数经历的感受一模一样。
在万千邪祟的缠裹下,她的灵魂被带入十方炼狱。
十方炼狱,每一狱里都是恐怖惨烈的景象。
桃桃因为疼痛而神志不清,她似乎看见,在熊熊烈火之中有许多眼熟的面孔。
——混沌界那夜死去的灵师,为她上过课的几位老师、匡秉生,甚至还有……李鹤骨。
不,都是弥烟罗的幻境。
十方炼狱是邪祟死后才去的地方,他们不会在十方炼狱。
桃桃的灵魂被数不清的邪祟缠在了中央,能感受到炼狱之中滚油的灼热与刀刃的锋锐,耳边是无尽嘶嚎。
她一动不动,感觉到邪祟正用兴奋至极的声音与姿态啃噬着她的灵魂。
——好痛。
痛得想要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不挣扎的话,会快些结束吧?
从前的桃桃就是这样想的,在过去十年之后,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依然是这样。
“桃桃……”
就在她想要舒展身体尽快结束这场痛苦之时,南宫尘的声音在远处缥缈地响起。
从邪祟身体绞缠的缝隙之中,桃桃看见了他黑袍的身影。
他没有来救她,只是站在远处朝她伸手:“过来。”
那一刻,桃桃从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的纠结中猛然清醒,邪祟已经将她半边灵魂衔在了嘴里。
她努力挣动着细软的四肢,从邪祟口中抢回了自己。
幻境中年幼的桃桃虽然不具有成年后的灵力与力量,但她那时的身体也经过灵物的喂养,在李三九的指点下学习过战斗的技巧。她忍着疼痛脱离了邪祟的獠牙,流着血的娇小身体在它们庞大身躯的缝隙中努力逃窜。
南宫尘在前面。
这只是幻境。
桃桃拼命催动四肢,成群的邪祟在背后呜嚎着想要毁了她。
她不停地跑,终于离那抹黑袍的身影越来越近。
她撞进南宫尘的怀里。
他蹲在地上,用衣袍包住她的身体。
桃桃忍不住喘息,揽着他的脖子回头望。
邪祟追上来了,离她不过半米的距离。
可南宫尘燃烧着业火的衣袍仿佛一道天堑,让它们无法、也不敢逾越。
“为什么不反抗?”
“我没有灵力。”桃桃喘息道。
南宫尘温柔地抱住她:“没有灵力,所以就试都不试等死吗?”
过往的画面是真的,没有灵力是真的,触觉是真的,痛觉也是真的。
虽然进来前知道八苦之瘴会让人产生痛苦,但不知道可以做到这样真实,真实到一刹那让桃桃心生动摇?
这真的是幻境吗?
桃桃:“邪祟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南宫尘凝望着她:“桃桃,这是你的幻境,也是你的人生,即便蝼蚁也有为自己全力一搏的资格。幻境如是,真实亦如是。痛苦并不会永恒,要一动不动,让它成为你往后余生都无法避开的梦魇吗?”
桃桃终于从幻境带给她的冲击里缓了过来。
那七年的过往留给她的痛苦、无力、绝望实在是太深刻了,身临其境那一刻的冲击以及对是否为幻境的怀疑让她浑身战栗,身体比思维先一步给了她反应。
现在她回过神了,小手攥着南宫尘的衣领:“你说得对。”
要不是他跟进来,只怕桃桃要花上许久才能从幻境的影响下回过神来。
她凝视着南宫尘,安静地望着眼前这俊美的鬼魂。
她看了他很久,而后踮起脚,轻轻在他脸颊吻了一下:“这是我的幻境,只有我才能破开它,谢谢你。”
南宫尘可以出手为她破解幻境吗?
或许可以吧,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说得对。
虽然她从不对人提起幼年的种种,在别人看来从前的痛苦她早已忘了,或根本不在意,面对邪祟也从不畏惧,但那对于她而言确实是埋藏于心底最深的恐惧,最恶的梦魇。
不被挖掘出来还好,一旦往后再陷入这样的情形,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力量,那灾难可以称之为灭顶。
现在的她没有任何能与幻境中邪祟对抗的力量,没有武器,没有灵力,就连身体也是小小的一只。
可如果不去对抗,她无法脱离幻境,也如同南宫尘所说,终生无法脱离那梦魇。
桃桃松开南宫尘,面朝青面獠牙形状各异的邪祟,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
她迈动小腿,走出南宫尘衣袍的范围。
铺天盖地的邪祟几乎是顷刻而至,如同之前一样将她团团缠住,密密的,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在这样浓郁的邪气里,桃桃几乎窒息。
邪气遮蔽了光线,她什么都看不清,随手抓过身边一只滑溜的、散发着腥臭的鬼怪,张口朝它脖颈咬了上去。
没有灵力,但还有力量。
她反复地被那些邪祟噬咬、撕碎,又反复于幻境中在清风观的正殿醒来,而后再次被邪祟拉入十方炼狱。
她混于邪祟中央,在被邪祟撕咬的同时,也在撕咬着邪祟,开始是一只,后来渐渐变为两只、三只……
眼前的场景在清风观与十方炼狱之中不断循环。
桃桃知道,南宫尘就在不远处,可她一次也没有朝他开口求救。
当再次被撕碎后从清风观苏醒时,桃桃发现屋外的月色亮了。
遮蔽月光的云翳被驱散了大半,月亮洒下迷人的清辉。
围聚着清风观的邪祟数量也比之前少了一大半。
至少不会密密匝匝遮蔽天光,不会将这小小的道观围堵得没有一丝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