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150章

九婴身躯庞大,它到了近海便无法再向前了。

但海浪在它的催动下依然澎湃翻涌,一浪叠一浪地朝前。

它试图增加海浪的高度。

浪花越高,破坏力才会越大,只有这样,今夜死去的灵魂才足够它享用。

可在那人类的阻挡之下,五百米的高度已经顶天。

它无法再掀起更高的巨浪,但同样,那灵师也无法再继续压低海浪。

两人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

它停下了庞大的身躯,不再向前。

此时,海啸离岸边只有不到三公里了,几乎是转瞬的距离。

李鹤骨背后八株海蓝色的灵脉随风摇摆,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回头望了一眼灯火辉明的城市与城市之中奔走呼号的凡人,他放开了太虚忘尘,双手结印。

九婴不知他结的是什么印,但能感觉到,那印术是以消耗他的生命力为代价。

其内蕴含着能扼制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庞大能量。

“你会死的。”九婴开口吐露人言。

“秉生天地,何惧一死?”李鹤骨淡然笑道。

他浸在海水中的躯体已经被滚烫的高温沸出了血水。

在刚才与九婴的交手中,更是胡须与白发上都染了血迹,看上去有些狼狈。

九婴庞大的身体伤痕累累,七双巨眸漠然中又带了一丝费解的情绪。

明明以他的修为再高的海啸也威胁不到他,他为什么要拼上性命阻拦海水涌入城市?

他说,这是他的道。

但什么是道,九婴无法理解。

印成。

那印并不是作用于海啸,也不是作用与九婴,而是作用于李鹤骨自己。

一道深邃的幽蓝色印术落在李鹤骨的胸口。

他触碰滚烫之水的四肢瞬时变得透明,在短短十几秒内化为了碧水的颜色。

他的属性是沧浪之水,可以操控海水。

但压低海啸到五百米已经是他身为灵师能操纵的极限,要想将海啸的高度继续下压,只有一个办法。

——将自己融入海水之中,成为它,才能更好地操控它。

李鹤骨一点点变得透明的身体卷入海水之中,由手脚开始,缓缓融为了海的一部分。

人在将死之时,一生种种会如走马灯般浮现在眼前,但李鹤骨没有。

无论是少时在战场上与尸山血海为临,还是这被人信仰的鸣钟人的一生,都没有。

他脑海中唯一浮现的画面,是许多年前,少女站在月色里,笑容姣美。

她低着头,将一包文心兰的花种递到了他的手中。

李鹤骨一身青衫,望着手里的花种沉默。

少女仰头问他:“你怎么不说话啊?”

“说话?”

“硬邦邦冷冰冰的,见你第一天起就是这样,怎么十年过去了,还是一点没变?”

李鹤骨又沉默了。

在这古灵精怪的少女面前,他总是无言。

许久后,他问:“我该说什么?”

“说你会种它啊。”少女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

她将轻软的柔荑搭在他的手上,合拢他的五指。

“不要总想着怎么做好混沌冢的鸣钟人,偶尔你也可以想我一下。”少女朝他明艳一笑,“比如,在想我的时候种它。”

她凑近他的面前,用鼻尖抵着他:“你会种吧?”

李鹤骨脸红,狼狈地后退。

他转身走了,少女蹦蹦跳跳跟在他身边。

她用指尖戳戳他,李鹤骨不说话。

她再戳,李鹤骨终于说话了:“别闹了。”

少女站定:“那你会种它吗?”

李鹤骨站在月下,月光模糊了影子,他轻声说:“你是女孩,不该靠这么近,我种就是了。”

往后的六十年里,李鹤骨每晚都打理院中的花田,看那文心兰抽芽,开花。

只是亲手递给他花种的人,却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那时月色皎洁,不似今夜。

只是不知从今以后的夜晚,世间还能否再有那样清透的月亮了。

当李鹤骨最后一个指尖被海水吞没之后,那庞然大物的海浪蓦地停住了。

继而,在闽城几百万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巨浪轰然下降。

除了九婴之外,水中有一股同样强大的力量在操纵海浪,硬生生将它从五百米的高度拦腰折断。

海水归回了海中。

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下降的海水溅入海中掀起了海面的汹涌波涛,想要卷上海岸,却被一股强大力量拉扯而回,安分地汹涌在海中,无法涌上岸。

这似乎已经是极限了。

剩下的高度没有再变化,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着闽城席卷而来。

一千米与五十米,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如果说一千米的海浪足以使整个城市毁灭,那五十米则可以保住这城市的大多数人了。

尤其是在有预警的前提下。

从桃桃通知特调局发现海啸,到现在四十分钟过去了。

这四十分钟足以使海边的大多数人得以逃离到安全的地方,哪怕是一座高楼,哪怕是一座小山。

特调局的灵师散布在大街小巷,萧月图跟在元凌身后奔跑在去混沌界的路上。

城市大街小巷都堵了车。

眼看着水墙一般的海啸就要卷入城市,特调局的灵师喊道:“快找建筑物——”

还在街上的城市居民一片骇然,纷纷找到高的建筑物躲起来,灵交坊缓缓关闭了它的大门。

街上还有许多来不及躲藏的市民。

元凌抬起双手,黄泉九落塔的子塔从他手中飞出落在空荡的的街道上。

子塔迅速地膨胀、变大,最终化为一座十几米高可以容纳几十人的坚固塔身。

黄泉九路塔下开了六扇门,元凌朝奔跑的行人喊道:“都进塔里去——”

虽然对于突然出现的高塔十分诧异,但是保命更重要,街上的人纷纷跑进塔里。

元凌来不及进去,他合上了塔门,确保里面的人没有危险。

他站在街道的中央,望着那虽然高大却不算惊骇的水墙。

九婴可不会这么好心临近岸边降低海啸的高度。

原本元凌是可以通过望远镜看到海浪之上李鹤骨挺拔的身影。

但此刻,他除了海水和九婴,什么都看不见了。

海浪骤然降低的那一刹那,元凌已经意识到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他站在街道中央,没有躲避,凝视着汹涌的巨浪。

萧月图来拉他,他纹丝不动,按住萧月图的肩膀,一道虚无之印从他体内升出。

“圣人虽死,大道不止。”

滚烫的水墙穿过元凌与萧月图虚无的身体,越过街道中央坚固如山的黄泉九落塔,咆哮着卷向背后的城市。

元凌神情肃穆凛然,以虚无的身体,对着海浪缓缓鞠了一躬:“先生之名,可留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