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146章

李鹤骨:“这毕竟是我守护了八十年的人间,世间升平,无灾无难是我一生所愿,如果能亲眼得见也算不枉此生了。至于其他,留给小辈去争辩,留给后世去分说吧。”

“你很通透。”南宫尘说,“是我想不开。”

“不。”李鹤骨轻笑,“尊上才是真正通透之人,万物生灵,皆有资格存在于世,没有谁该是被遗弃的棋子。”

桃桃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呼吸声。

所以几句话后,南宫尘和李鹤骨就发现了她。

两人回头。

她从树枝的影子里走出来,站在他们身前,看着南宫尘:“师祖,我有话想对他说。”

李鹤骨深深看了南宫尘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老了,这些夜里经常会梦到年少的种种,或许是心气折了,总觉得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面,尊上,您保重。”

南宫尘没有说话,李鹤骨朝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断风崖。

风吹不到脸上就会被山崖隔断,但也不知是不是日头落山了,桃桃站在这觉得冷意十足。

她没有看南宫尘,而是望着暮色包裹的海面:“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里灵力充裕,好多了。”

桃桃:“你没有想对我说的吗?”

那晚在断风崖上,她说他是骗子,南宫尘没有辩驳。

她走了,南宫尘也没有追。

他拢住衣袍的袖口,消失的手掌虽然在灵力的滋养下幻化回来了,但还是一抹浅淡的透明颜色。

帝钟的力量霸道无比,如果是普通的妖邪被它直冲八十一道,恐怕早就化为光粉消散在天地间了。

他看出的桃桃神情的异样,朝她走近了一步。

桃桃后退,躲开了他的凑近。

她无意识地攥拳,指甲嵌入掌心:“我有,你不说,那我问。”

“你喜欢的人,是我吗?”

她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了,虽然还没有得到答案,但憋了许多天的一口气也纾解了一半。

刚刚李鹤骨和南宫尘讲话,虽然没有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每一句听起来都高深。

不像她,张口闭口就是俗气极了的情情爱爱,这听在南宫尘的耳朵里,恐怕会让他觉得像晨鸡在打听。

桃桃难过极了,突然有些埋怨小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读书了。

要是多读几本书的话,她应该也不会用这样蠢这样直白的方式问出来吧?

“为什么要怀疑?”他看上去有些生气。

桃桃问:“那我再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在你破开十方炼狱带我离开之前,我们只在阿修罗海见过一面,你没理由承受一百零八道天雷为我逆天改命,不要说什么不可说之类的话,我要知道原因。”

南宫尘没有说话。

桃桃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回答,几乎笑了:“你宁愿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明白,宁愿我讨厌你,都不能说?”

南宫尘静默:“对不起。”

都到这个时候,他依然不说。

除了桃桃所认为的那个理由,还有什么他不能说出口的原因?

他曾经说,一旦将原因说出口会打散因果,桃桃无法理解这其间到底有什么因果。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骗她。

“我明白了。”桃桃眼睛从他身上挪开,强迫自己望向海面,“那天在闽城的天台我喝了酒,你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

“从没有。”她面色很静,叫人看不出波澜,“我从没有喜欢过你。”

断风崖的风声在这一刻停息了。

南宫尘没有说话,云从海面缓缓飘来,遮住了混沌界的月亮。

“那天晚上在这里吻你是我头晕不清醒,不过你还回来了,我们也算两不相欠,你把它忘了吧。”

桃桃说:“混沌界明天会来很多灵师,你一个鬼魂待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师祖想让我做下一任鸣钟人,我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离开混沌界了,当初留你在身边是怕你去人间兴风作浪,但我后来想了想,你在阿修罗海待了那么多年,要是到了人间还不能去别的地方看看风景,对你而言不公平。”

“所以……”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破绽,“你可以走了。”

南宫尘沉默了很久,问她:“这是你的心里话?”

“当然了。”桃桃故作轻松,“你不是也说过想要去游历人间,看看现在的人间变了什么样吗?你要去可得抓紧时间,不然等我成为了厉害的灵师补齐炼狱之后你可能就没机会了。”

“不是这一句。”南宫尘问,“从没有,喜欢过我吗?”

他的眼眸漆黑而深邃,犹如一汪幽深的寒潭。

桃桃没有看他,垂着眼点头:“是啊,但你确实是个很好的朋友,这半年来谢谢你救我,我已经到了混沌冢,在这里我很安全,接下来的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去见你想见的人吧。”

“桃桃……”

“走吧——”桃桃突然有些失控。

她眼圈红了,可她泪腺早就坏掉了,是流不出眼泪的。

“我说过,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恨你,但你留在这里让我很为难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是怎么了,声音竟然忍不住带了一丝哭腔:“我以后或许会成为鸣钟人,我也知道是你击碎了炼狱之门,你那么大一只邪祟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作为未来的鸣钟人,我该拿你怎么办?收伏你,我做不到,不收,可我是鸣钟人啊——”

她其实想将原因全部说给他听。

但少女的心思弯弯绕绕,出于自尊,她又不想在他面前提起寂静之主这四个字。

当初行香子说完便让他情绪失控至今。

只要一想到他的不开心、他的自责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她心里就好像沤了酸的泥沼有一只黢黑的虫在撕咬。

太讨厌了。

桃桃心想,早知道就不下山了。

她在山上过了十八年都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怎么下山就变成了这样?

她的发松散地披在肩上,被崖上风断后的微弱风翼轻轻拂起。

南宫尘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想替她将头发别在耳后。

她侧身躲开:“走吧。”

当她第三次说出这两个字时,南宫尘停手了。

疏离的星光洒在他的衣袍,他静了很久:“我明白了。”

“让你为难的事我不会再做,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走,别难过了。”

就连这个时候,他都这么温柔,如果这温柔真是对她就好了。

桃桃只要一想起帝钟记忆里看到的画面就觉得心里泛酸。

还好泪腺坏掉了,她想,否则也不知道会不会丢人地哭出来。

南宫尘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触碰她。

他转身擦过她身旁,走向混沌界的山下。

黄昏已彻底落幕,混沌界染上了星月的光辉。

桃桃在冰冷的夜色中站了很久,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追了上去。

南宫尘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桃桃。

桃桃手心摊着九朵玄魂花递到他面前:“这些天太忙了,总是忘记拿给你,就当是这段时间的谢礼吧。”

虽然说过要分给元天空他们,但他们应该也不会介意。

南宫尘没有动,桃桃抓起他黑袍袖口,想将玄魂花放到他手里。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哪怕她的藏灵身,此刻也触碰不到他的手掌。

李鹤骨说过他被帝钟伤了,但桃桃不知道他伤得这么重,灵魂已经孱弱到连她都触碰不到了。

桃桃一瞬间恍惚了,不一会儿反应过来,她轻轻放下他的袖子,抓住他令一只手,将玄魂花放在他的掌心。

这花可以修补灵魂,应该可以治好他的伤吧。

南宫尘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她察觉到了,却不敢和他对视。

怕再看一眼,都无法这样平静地让他离开。

她转身走进山门,没有再回头。

南宫尘站在夜晚的风里,时间恍惚着流逝,他拢住了手里的九朵玄魂花,沉默不语。

……

桃桃走进山门后并没有离开。

她一个人在月下站了很久,直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你让他走了?”关风与问。

桃桃点头。

就算不为寂静之主,南宫尘也不能留在这。

她现在不仅是应桃桃,更是鸣钟人的继承人,往后的日子身边免不了被灵师环绕,免不了去收集十方璞的碎片。

但对他而言,她所处的环境,她要做的事恰恰危险。

这半年来在她身边,他不知动用了多少次力量,受过多少伤。

每次他出手,桃桃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他下一刻就消散。

如果是孤身一人游历世间,或许灵魂会消散得更晚些吧?

其他一切只是重要却不决定性的附加借口,这才是她必须要他走的原因。

一个不喜欢她还总是为她受伤的人,留在她身边做什么呢?

和她一起面对混沌界的清冷和孤独?还是面对山下的危险?

他现在走了,就算有一天她真的补齐了炼狱之门,到时找不到他,就无法让他回到阿修罗海。

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可以自由。

总之,无论对谁,这都是最好的归宿。

“座间明月清风我,门外红尘紫陌他。”

桃桃轻声呢喃。

在一瞬间,她突然理解了李鹤骨当初让明则慧离开的做法,也理解了他这六十年来一个人清居的孤独。

“桃桃,你真的动情了,是吗?”关风与的声音喑哑,情绪不分明。

“或许吧。”桃桃没有否认,“但不重要了。”

她望向灯火幽明的混沌界,和关风与并肩走回山顶。

这一刻,她绝不会想到,几小时后,她会经历人生中最翻天覆地的一场巨变。

四分之一个闽城被滔天的海啸冲毁,李鹤骨葬身无尽海底,混沌冢在闽城的灵师几乎被屠得一个不剩。

而她,成为了混沌冢历史上最年轻的鸣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