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众人之中,旁若无睹地带走游烛。

江风吹起他头顶栗色的碎发,洛照星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月光下的黑曜石。白色的光在其间闪烁,璀璨中并无半分恐惧,反而是……

苦苦压抑着的兴奋。

想要紧紧握住,捏碎,捏成汁沫。然而那样又会损坏最珍贵的宝物,因而手指以一种僵硬的姿势弯曲,青色血管在手背突兀暴起,堪堪保持住那样一个艰难的平衡。

汽油轰隆隆燃烧,生锈的排烟管争相吐出黑色尾气,被风四处刮着,一股浓烈的黑烟味。

“沈照星!你造反了是吗?!你、你……!!”

沈庐从未被如此激怒过,他一辈子处于上位,总是风度的,游刃有余的。无法控制情绪、掌控他人,在他看来都是是低劣的行为。

然而此刻,男人大口喘着粗气,眼珠瞪得极大。白色球体爬满网状血丝,目光死死盯着破吉普上的两个人。

愤怒!愤怒!

不仅因为忤逆他的人是他最看重的儿子,更因为、更因为……

他的儿子,要带走的人是游烛。

沈游烛,在他手下养大的少年。

好像上一秒还是那个被测出没有天赋的小废物,下一秒,他便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就算他是废物又如何?他会是他最宠爱的废物。

他定会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不管是沈景赐也好,沈照星也罢,亦或者叶家那个小辈,谁也不能染指。

谁也不能染指。

洛照星将游烛的手好好放在了副驾驶,终于伸手握住了方向盘。

指骨已被他绷得发白,连手腕处的骨筋也立起,硬胶质的方向盘出现些微扭曲,难以被发现。

兴奋。

但是,可以忍住。

洛照星的手又缓缓拿开,他终于侧过头,像往常一般弯起眼睛,如老师最喜爱的乖学生般对身后暴怒的男人笑。

“爸,我姓洛。”

他一直都说,他叫洛照星。

连他儿子的身份也一同否定。

更深的愤怒冲入脑海,过往在乎的与现在的一起,统统被否定。

目眦欲裂,黑色□□“哐哐”上膛,只待他一声令下……

突然,被风吹起的栗色碎发后,将脸埋在条纹围巾中的少年侧过头,冷漠的看了他一眼。

他好看的眉毛微微皱着,在眉峰拧起个小小的凸起。少年灰色的眼睛像北极漂浮的冰。

不耐。

被厌烦了。

像是被扔掉后还不停跟在脚边狂吠的大狗,期盼主人能被吸引注意力回头,却最终仅是被狠狠踹了一脚。

于是只能停在原地,看他走远。

如果再叫,我会希望你去死。

游烛,是讨厌他的。

一瞬间卸了力气。

游烛回过头,拿手轻轻拉了拉洛照星的衣袖,又怯又怕的小声说:“我们、我们快走吧。”

我们。

洛照星便也望向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白而又毫不掩饰,是被注入灵魂的宝石。千言万语,他像是有许多话想对游烛。

由心底喷涌而出的岩浆快要冲出身体,被手紧紧捂住唯一狭小出口,灼烧得生疼。

最终洛照星也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勾起的唇角露出一对小小虎牙,应道:“好。”

就像来时一般,油门被踩到底,又一路飞驰着奔上芦苇花中的碎石子路。

他像是已经知道了沈庐不敢对他们如何。

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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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照星走的路与游烛来时并不相同,吉普车未行多久便拐上了另一条石子路。直到周围看见远处一户破旧人家,身后未有追兵,一直紧绷着肩膀的少年才长长松了口气。

一直紧扣着车前胶壳的纤细手指松开,乖巧的交叠在少年膝盖上,像一大朵雪白的花。

洛照星在开车,他的速度极快,于山野小道奔驰。

注意到游烛动作,他瞥着眼睛看了下,被那一朵白花晃了晃眼。

方向盘突兀地打了个半圆,破吉普再次拐上了一条无人土路。游烛被带得一个踉跄,身体如风中芦苇般下意识朝旁边人倒去。

一只手恰在此时伸出,及时抱住倾倒的少年,柔软的身体摔在了两条曲起的长腿上。

像是软绵绵的云,有点笨拙,因为穿了厚厚的衣服,又像绵羊,因为绵羊也有厚厚的衣服。

洛照星陷入无端联想,从未有过的联想。

他发现他的心情变得非常非常好,像是走在棉花铺成的大路上,像是雪白的由棉花组成的世界,只有两个人。

少年扑在了他的怀里,拉住他的手。

“对不起,有撞疼你吗?”

连连道歉声,洛照星突兀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疼,纵使被云重重砸中头顶,也是不疼的。

方向盘左右扭动,带起一路灰尘。

洛照星的右手圈住少年的腰,因这个艰难的姿势,厚重的羽绒外衣向上缩着,内里的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很暖和。

但又很快拿开,如此短促,像捧起一把泡沫,洛照星又伸手扶住游烛坐了回去。

“小心点,我们这样会容易出车祸。”

游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