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听到了对方的名字,海瑟就满意的笑起来,我看得有点羡慕。
想了一下,我还是决定把刚刚遇到提姆的事情也一并告诉她。
“对了,我见到提姆了,在琴房。”我做出一副意外的模样——实际上我确实挺感到意外的,对于提姆来找到我的理由。“你知道吗,他不是想和我做朋友,他只是想让我帮他辅导一下中文而已。”
“真的?”看样子意外的人不止我一个。海瑟扬了扬眉毛,把脸上的面膜揭下来,走到洗手间去一边洗脸一边继续和我说话,水流声冲淡了她的嗓音,把每个字母都冲得有点模糊。
“‘我最近在学习中文,口语方面遇到了瓶颈’,这可是他的原话。”
“听上去真牵强。”海瑟说道。我仔细分辨着水声,手下开始收拾歌谱,同时想象她现在的动作,可能是在把水用手心捧起来,然后浇到脸上。
“为什么这么说?”
“想想看,雪莉,如果他真的想要找一个中文老师的话,”水声停了,洗手间里的回音变得清晰起来,“他大概有无数个比你更好的选择吧,无意冒犯,我是指专业学习语言文学之类的那种。”
这是实话。我虽然是中国人,自己能把母语说得足够流利,但也从来没试过教外国人学习中文是怎么样一种感觉。我的外公倒是中文系毕业,后来在外语学院当了教授,专门教外国人学中文,曾经分别在欧洲和美洲工作过许多年,编写的教材多到可以用来搭楼梯。多亏他,我的自小到大的中文成绩一直不赖,但提姆并不知道这些。
“你说的对。”海瑟从洗手间走出来,我冲着她撇了撇嘴,耸耸肩膀,做了个带点夸张意味的肢体动作,“可能因为我是免费的吧。”
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我思考了一下,又接着说:“又或许——或许他只是在拿我开玩笑呢?”
在这座城市里,并不是每个人都对于外国人打心底里用善意对待,其实不只是这里,在哪里都一样。有时候,我也得想到不怎么美好的那种可能性。
这次海瑟反而坚定的否决了我的想法。“不可能。”她认真的摇摇头。
我的视线追随她一路转到梳妆台前,看着她拉开椅子坐下来,开始涂爽肤水和晚霜。
“为什么?”
“因为——很简单,”她晃了晃手指,一脸认真的透过镜子看着我,也可能是在看镜子上的那一小块水渍,谁知道。“因为他太有钱了,这么有钱的人才没心思去拿别人开玩笑。”
我一顿,被她的道理所折服了。
星期六在逼近,但在这之前,我需要先应付掉第一轮试镜。
礼拜五的下午比想象中来得更快,这天我们只有上午的半天课,十点半就结束了。冲到食堂的第一波人全都是我们专业的同级同学,我和海瑟是第二波到的,连同贾瑞德和朱迪丝一起。为了下午的表演达到最好状态,午餐我只拿了很少一点,确保自己不会再感到饥饿,但同时又不会因为饱腹而影响上台表演的程度。
其实每个人按照体质不同,为表演做的准备也不同,比如根据海瑟说,大我们两届的王牌选手詹姆斯就喜欢在演出前一口气吃掉三人份的午餐才能有力气唱高音,再比如说刚读一年级的凯西,虽看模样看起来又矮又瘦,足足比我矮上半个头,但人家每逢表演前总要去操场上全速冲刺两千米,恨不得回后台都要用跑的,下一秒照旧在台上一边跳踢踏舞一边对着观众露出标准的‘舞台脸’。
在我眼里他们就是天赋异禀,先不说吃不下三人份的饭,就是两千米我也根本跑不下来,我只在中学时代跑过八百,最快的一次也就是三分四十,跑完以后头晕脑胀腰酸腿软,喉咙哑了整整三天,别说是上台唱歌了,就算只是让我在舞台上干站着,看样子也够呛。
吃过饭之后,我告别了其余三人,独自回宿舍去换试镜时穿的衣服,约好两个小时后在礼堂的后台见面。
为了今天的卡罗尔金,我特地在洗完澡之后让头发自然风干。离开了吹风机,那种天然的弧度逐渐显现出来,我把它们从头到尾小心翼翼的疏通,让它们蓬松的搭在后背上,乍一看就像是披着一条深黑色的斗篷。这也是我和妈妈唯二不同的地方。
它们长得实在是太长了,发尾轻易的就能勾到腰后的弧线,一时半会儿我竟想不到上一次理发是在什么时候。
为了在灯光下显得足够精神,我特地把化妆包翻出来,挑了最深的口红摆在一边,同时在脸上加了一点阴影,又描了眉毛和眼线。如果想直接让负责舞台的老师帮忙化妆也可以,但我实在是不习惯别人在我的脸上动笔。往常上学的日子里我基本上是不化妆的,最多在气色看上去不太好的时候找出一支口红来涂一涂,此刻这些东西待在我的手里,看起来很是陌生。
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我做了同样的动作,她穿着一条浅色的棉布裙子,面无表情的盯着我,眉毛微微的扬着,漂亮的、稍显斜着向上挑的一字型,在末端流利的略微向下划去。黑色的眼珠被上眼皮盖住了三分之一,下面的眼白露出一条细细的边,眼神疏离而迷茫,就好像有一半的自己还沉浸在用白雾和星星勾勒出来的忧郁的梦里。
我把口红拧开,细细地涂在嘴唇上。在艳丽的颜色对比下,脸颊明显有点消瘦,下巴却看上去更翘了,在嘴唇下用阴影画出了一道娇怯的弧线。我抿了抿嘴,让口红稍稍溢出唇线一点点,镜子里的人也是。
走出宿舍的时候,时间还剩下足够富裕的二十分钟。我在裙子外面多加了一层外套,在秋日的午后算不上冷,只是在风吹过的时候,可以感受到略微发凉的空气擦着耳边掠过。从宿舍走到礼堂沿途的那条窄路两边植满了我叫的上名或叫不上名的书,长得格外高大,树冠从两侧向中间延伸,遮住了大半来自头顶的光。每一次走在这条路上,我都感觉自己像是在穿过一条冗长的隧道。
树叶开始多多少少落下来,纷纷扬扬的,大部分都是金色。其实它们也仅是来自树枝上的一小部分,大多剩余的碧绿色同胞还照旧挂在头顶,耀武扬威的拍手称快,丝毫不顾虑自己的明天是否会落得同样的结局。
我只看了它们一眼,就匆匆的低下头,继续赶路。偶尔的时候也会不小心踩到一两片金色的尸体,它们大概并不介意,毕竟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海瑟:“he‘stoorichtomakefunof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