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叶蓁蓁把所有人都请到坤宁宫,当着大家的面审丽妃。
丽妃昨天发现陈克失踪之后,便察觉出不对劲。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证据已经毁灭,她只要一口咬定被冤枉被陷害,想来皇后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于是她面无惧色地抵着赖。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叶蓁蓁竟然命人取来了那把罪证,陈克当场指认,这东西就是他捡到的以及用来刺杀王昭仪的、丽妃让他留下的以及销毁的罪证。
而且这把鸟铳是在露华宫被找到的。
丽妃脸色大变,虽依然满口否认,却没人再相信她。
证据如此确凿,叶蓁蓁的敌人们想帮她说句话都不可能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对她进行处罚——纪无咎全程都在装哑巴,只最后说了一句:“丽妃降为苏婕妤,其他的一切凭皇后处理。”
叶蓁蓁命人把苏婕妤拖到坤宁门外,打上四十板子。行刑的人都是她提前打过招呼的,保证下死手,只最后给她留口气儿便好。
四十板子下来,苏婕妤已经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当着这么多主子奴才的面被打上四十大板,远比降位丢脸得多。
叶蓁蓁站在台阶上,修眉长挑,凤眼微眯,环视一周,被她目光扫到的人纷纷小心肝儿乱抖,脖子后头冒凉气儿。
“苏婕妤谋害宫妃和皇嗣,本来罪无可恕。只因太后和皇上都是向善好生之人,今日本宫便只打她四十大板,小惩大诫。往后若还有人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本宫绝不姑息。”
周围虽然人多,此时却不闻一丝人声。
纪无咎就站在叶蓁蓁身边,在侧头看她。她这样威风凛凛的样子,像极了一头小老虎。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藏在浓密的睫毛之下,像是两丸熠熠生辉的黑水晶,让人看着不觉怦然心动。
叶蓁蓁没察觉到纪无咎的目光,她铆足了气势说道:“今日本宫把话撂在这儿,以后谁要是想作死,本宫一定让他死得漂漂亮亮的!”
震慑得足够了,叶蓁蓁也就让大家都散了。今日这样立一立威,想必能太平一段时日。
所有人都走后,纪无咎依然站在院中看着叶蓁蓁。她便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对不起。”纪无咎张了张口,可是这三个字却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不肯钻出来。
叶蓁蓁的后宫生活暂时平静之后,叶家的女眷又进宫探望皇后了。
叶蓁蓁留心打量,她祖母她母亲以及她的两个嫂子,气色都很不错。其实她最担心的是她爷爷,前些天纪无咎把朝堂弄得鸡飞狗跳,叶党吃了不少亏,这种事情她想不知道都难。
叶修名是个固执且要强的人,被纪无咎收拾,肯定很生气。
所以叶蓁蓁仔细询问了一番她爷爷的情况,得知他每天都在活蹦乱跳地生气时,本该担忧的她,却又放下心来。还有力气生气,说明身子骨硬朗得很。
叶修名的郁闷不只是因为纪无咎,还有一个方秀清。方秀清是个男人,老太太想骂他也不知从何处下手,因此她重点照顾了一下他老婆,搂着叶蓁蓁回忆了一番当初那个女人看上了叶康乐而叶康乐在母上大人的威压之下并没有娶她的往事。这么一件棒打鸳鸯的事被她如此骄傲地说出来,叶蓁蓁听得是满头黑线。连陆夫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见婆婆兴致好,便也没有阻止。
且不论这件往事的内情到底是什么,叶蓁蓁心想,方秀清和她爷爷的仇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结下的吧?
当然不是。叶修名和方秀清之间的私怨,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公仇。方秀清刚在官场上崭露头角那会儿,叶修名也是颇赏识他的,两人还有些惺惺相惜。只不过他们对待政事的理念有很大不同,后来也就渐渐相左。叶家树大根深,所以叶修名处理事务时倾向于保守,要考虑多方的利益;而方秀清有着经天纬地的抱负,比之叶修名要激进许多。凡是这类人中龙凤,其实都多多少少有些自负,两人坚持己见,互不相让,慢慢地也就发展到这一步。
这种矛盾是一种死结,无解,除非把其中一个人砍死。
而当纪无咎又在其中插一脚时,那就更乱了。纪无咎其实不只是利用方秀清对付叶修名,他对方秀清也有所提防,要不然赶走一个权臣又自己亲手扶起来一个,好玩儿呀?
叶蓁蓁每每想到他们之间这种三角关系就脑仁儿疼。天底下最聪明的三个人凑在一起玩儿钩心斗角,一句话一个眼神儿都有可能暗藏玄机,光是想想就挺可怕的。
也挺无力的。
叶蓁蓁宽慰了老太太几句,把话头引向别处。陆夫人便说到自己的哥哥——也就是陆离的父亲,最近要去敦煌支援守军驱逐蛮夷的事情。那边出现了几拨西域来的流匪,经常骚扰边民,苏常虎带兵剿了几次,但是对方跑得比兔子都快,所以没什么成效。陆离的父亲曾在边关待过好些年,亲自上阵杀敌,在对付关外流匪一事上很有经验,所以这次纪无咎就点了他去敦煌。叶蓁蓁听到此,便明白过来,怪不得前几天苏婕妤犯了那么大的错,纪无咎也只降了她两级,原来是因为人家的爹正在边关卖大力气,所以他不好对他女儿下太重的手。她还只当他是怜香惜玉呢。
又回想起纪无咎在面对王昭仪流产一事时漠然的态度,叶蓁蓁心想,这人真是当皇帝当得没了心肝。
与此同时,远在翠芳楼的某个没心肝的皇帝,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公子,可是受了凉?”红云关切地问道。这要是别的男人,她保管已经坐到他怀里伸着粉红粉红的小手绢帮他擦鼻子了,只是眼前之人似乎极讨厌被人触碰。红云喜欢有钱又出手大方的男人,但是对纪无咎却有着一种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敬畏,这让她根本不敢靠近他。
“没事。”纪无咎掏出手帕拭了拭。简单一个擦鼻子的动作竟然被他做得十分赏心悦目。他手中的白色帕子是商丝做的,这种丝来源于商地的一种野蚕,产量极少,十分名贵,属于皇室特供,普通人即便有钱也买不到。
红云看得眼都直了。待到他把手帕收回袖中,她笑道:“公子,不瞒您说,我在这翠芳楼待了十年,见过的男人数不过来,但没有一个如您这般尊贵。”人但凡有点钱,都愿意活得讲究一些。但有些人就算再怎么讲究也只是个讲究的暴发户,而有些人却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天成。
身为皇帝,纪无咎对赞美的抵抗力是变态级别的,所以他也没接她的话,只是说道:“我们来说正事。”
红云娇笑道:“公子请讲,奴家洗耳恭听。”
“我要得到她。”
红云心想,果然男人都够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以他的外表和家世,要什么样的漂亮姑娘没有,非要勾搭那种有夫之妇。也不知道是哪个女子如此倒霉被他盯上,奴家我今日便帮你一帮,不用谢了。
于是,红云笑道:“这个,公子您问我,可是问对了。这女人啊,最喜欢的男人其实是那种冷若冰霜的,你越是对她爱搭不理,她便越是对你上心。这叫‘欲擒故纵’。你骂她,吼她,侮辱她,她反而会对你言听计从。”
纪无咎好歹是那啥过许多漂亮女人的男人,于男女之情上还没有一二到底,他在脑子里想了一下如果他骂叶蓁蓁吼叶蓁蓁侮辱叶蓁蓁那么……后果一定很严重!
于是纪无咎站起身,又从袖中摸出一沓银票拍在桌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答得不错,这些钱你趁活着好好花。如果这个方法不管用,下次我会过来取你的人头。”说完就要走。
红云吓得差点晕过去,哪有这样威胁人的!动不动要别人的命,这也太扯了!可是为什么她竟然觉得他会真的这样做……
“公子请留步!”
不管怎么说,在生命威胁面前,节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红云说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请问公子,那位……呃,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叶蓁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纪无咎竟然有些迷茫。他可以找到很多词语来形容叶蓁蓁,却觉得无论怎样表达都会言不尽意,仿佛那些词语一旦加诸她的身上,便失去了效用和光彩,无法道其万一。
叶蓁蓁……就是叶蓁蓁。
纪无咎叹了口气,说道:“总之你只要知道,她是一个极难讨好的人。”
红云觉得他这句话简直就是废话,一个良家妇女要真是那么容易就被你勾搭了,那才叫不正常。她笑道:“凭她多难讨好,也不是无坚不摧的。正所谓‘烈女怕缠夫’。”她说话时着重强调“烈女”二字,偷眼打量纪无咎,见他丝毫不为此觉得羞愧,还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这话有些道理。”
红云也就放弃了对他进行道德引导,说道:“所以说,公子您只要经常在她面前晃,对她好,哄她开心,时间一长,便是石头也被焐化了,何况是肉长的人心。”
“如何对她好?”
“送她东西,她喜欢什么就送什么,要投其所好。还有,一定要温柔。公子,不是我说您,您来这里两次,我就从来没见您笑过。话说,您会笑吗?”
“只要笑就好了?”
“对!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您常对她笑笑,她也就不好意思拒您于千里之外了。”
纪无咎点了点头:“多谢。”他把银票往红云手中一塞,转身离开。
红云心花怒放地抓着银票跟在他身后叮嘱:“记住,要坚持!如果不能成功,那一定是因为坚持得不够长久,绝对不是我的问题!”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中的重点啊。
纪无咎点了点头,翻身直接从二楼走廊跃下,如一只蹁跹的燕子,稳稳落地。红云看得目瞪口呆。同样震惊的还有大堂中除了冯有德以外的几乎所有人。
冯有德正独自坐在桌旁,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那些想要上来轻薄他的女子。
纪无咎无视掉周围讶异的目光,招呼冯有德:“走。”
冯有德很忧伤。皇上这么快就出来了,看来是真的不行了啊……
纪无咎一路都在沉思,偶尔扯起嘴角笑一下。
冯有德也在沉思,沉思是不是要请个道士作一作法,乾清宫明显有不干净的东西……
所以两人一路无话。
纪无咎回到皇宫,认真地开始练习了微笑。他勾着嘴角,眼中闪动着光芒,看了一眼乾清门外值守的太监。
那太监吓得当场跪倒:“皇上饶命!”
纪无咎:“……”
苏婕妤被打了个半死,好些天没能下床。她养伤这些日子,满皇宫就只有许才人偶尔来看一看她,这还是个心怀不轨的,可见此人人缘之差。
心灰意冷之余,苏婕妤又有些迁怒许才人,那个馊主意可是许才人给她出的。她想着,下次见到许才人,一定要教训一番,却没想到这人主动上门了。
然而还没等苏婕妤张口骂她,她却先主动跪在床前,自己掌了自己两个响亮的嘴巴子。
苏婕妤当时就震惊了,刚刚提起来的火气也消了大半:“你这是干什么!”
“妹妹无能,牵连姐姐受苦了!”许才人的眼泪说来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