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伊格曼在《生命的清单》里说:“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第一次死去,是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第二次死去,是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从人际关系网里消逝,你悄悄离去;第三次死去,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
我相信这样的说法。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人死了,不是随着尸体被火化归于无,他是渐渐消失的。他的生前,会被他的亲友所录入回忆的碟片中。
也可能被他接触过的周遭环境或事物观测记录。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我就是这样可能的见证者,从记事开始,我一直被共享着这样的记录。
通过梦境的形式,如同一个观影者观看着这个人的一生。
这样的分享,意味着……
我身边有人死去。
我从懵懂不知的小孩长成可以理解永远离别的味道的大人,多次步入他人的时间之中体会他人生命长河里分秒的悸动。
最开始是呆呆的接受着梦境,再是开始讨厌做梦这件事,最后穿过种种虚妄,心情平静的像自己关在小黑屋里观赏一部纪录片,看多了雷同的东西,厚重的印象与感觉就会不断削弱,最后比晨间的第一缕阳光还要薄弱,我总是会觉得那是别人的故事,与我无关,如同寻常地经历四季依序进行、守候星月自然交辉,似乎与我有关,似乎又不那么有关,只是平淡如水的日常。
我满以为自己会一直怀着这样安安静静研磨镜片般的朴素心态,直到自己去往终末的电影院。
不幸的是,我终究是个懦夫,无法做到平等看他人。评判记录好坏的标准,纯粹看那被记录者与我是否有着钢丝般不可割舍的牵绊。
咒术师这个职业,频繁的遭遇死亡记录乃是宿业使然。
当持着宝伞「日影天钿女」跳着绚烂神乐舞的八千代、金色蛇形竖瞳完全睁开,身体焚烧起大蛇一般的火炎的巳也、斩出最美一剑的茶茶逐一入梦来时,我终究是无法抵抗的缴械投降、崩溃,夜晚,身体就像脚底踩过玻璃尖无助的痉挛。
五条校长曾经和我说过:「咒术师没有无悔的死亡。」
不管咒术师也好,普通人也罢,只要是人,就怎么可能会有无悔的死亡呢?
死亡是如此的孤独、如此的黑暗,唯一的意义就是衬托生命的价值。
插着兜站在我身旁的校长掰开了我的手掌,那里是近乎自残的血痕,指甲染着杜鹃红,它方才完全被我掐进了血肉之下,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我不是什么坚强的人,眼泪止不住的滚落出好多滴。
「小元一,不要再多想了。咒术师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意义、让人无力的职业。当初入学的时候,你自己也这样说过。」
我的声音微弱的快被风吹散,「是啊,我明白这点。如果……就好了。」
道理谁都懂,但人真的可以凭着道理过一生吗?
我憎恨自己是如此的平庸、如此的无能,史无前例的厌恶自己没有强大的「术式」,有的只是这被动观测着他们如何从生走向死的能力。
如果我当初在训练场上多努力一些、如果我能变得更强,是不是就能再晚点、再慢点看到那记录?
我此时已然明白,世上最绝望而无力的字便是“如果”,那是对过去一切最大的嘲讽。
校长听到了我那略去的未尽之言,一阵风吹乱了他的白发,我偏头看他,校长的目光凝睇着术师墓园中的一处地方,我记得,那里埋葬着的是……
他轻声说:「最强也没法挽留住自己的朋友和学生。」
最强做不到的事情可多了去。
何况别的人呢。
校长枕手在后脑勺,带着几分抱怨的语气嘟囔:「真是的,一个个都那样潦草的走掉。校长这职位,真不是人当的。」
我猜他是想念前任的校长夜蛾正道,在夜蛾校长面前他永远都是学生。
校长的身材高大挺拔,面庞依然年轻俊美,平时的性格总像个小孩子一样,可我有一瞬间恍惚了起来,以为看见了一个老人。
「老师。」
「嗯?」
「累了的话,也稍微休息一下吧。」
校长愣了一下,随即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的。」
真是逞强啊。
我抬起头,灰蓝色的天空模糊一片。
……
校长应该听我建议的,因为半年之后,作为咒术界代表的他已经没有办法休息了,整日忙的脚不沾地、身不沾家的,多日以来未合过眼了。
2032年10月31日,那个绕口的咒灵,「人类对「咒灵」的负面情绪产生的咒灵」,重新出现了。
人们的集体记忆被唤醒了,并且,似乎在这东西身上投射了更多东西,它集成了更加恐怖的玩意。那东西已经成了一个可怕的母体,就像是提亚马特一般,它突破了咒灵无法生殖繁衍的规则,孕育出了它那哥斯拉怪物一般的孩子。那种东西登录西南地区、冲绳地区、中部地区等多地,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造就了约莫237万人的伤亡与失踪,国家已经进入了咒灵防御“战时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