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点什么,徒劳张口却发不出声,以余光扫天颜,依稀辨得那目光凝伫又移动。
从皇后的脸,移去了皇后的手。
那只手正被另一只强有力的手握着。
所有人都在等天子之怒,尽管有六成的人并不清楚天子为何要怒。
“你刚抱她了?”
以至于这句问响起,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是君上在问。
声非常冷,话非常荒唐。
阮仲的脸上出现久违的阴鸷。“是。”
顾星朗的眼锋锁定他。
阮仲坦坦回视。
继续下去于行程不利,纪齐心知必得开口了:“你们从何处来,在这里做什么?”
阮仲方转视线向纪齐,将之前答过的话又答一遍。
“夫妇二人”四字他并未刻意咬重。
奔霄后背上把持缰绳的那只手却狠狠收紧。
“既如此,大人,”——毕竟有许多兵士不识阮雪音,他们扮的是蔚军,在百姓面前应该做戏,纪齐请示顾星朗,改了称谓,“执行任务要紧。”
放走还是抓起来,他管不了,但绝不能一直在此僵持,所以这是提醒,也是催促。
他已做好准备要抓人了。
而阮仲定会反抗,恐有恶战。
恶战比僵持更易坏事,“执行任务要紧”之句,近乎恳求。
日光漫洒雪原。
顾星朗嗯了一声。
纪齐和一众老部下都以为是听错了。
阮仲也没反应过来,被阮雪音掐掌心提醒。
“多谢军爷。”他下意识开口,有些讷,动作却无迟滞,牵着阮雪音转身就走。
他们走得太快,以至耳边风声四起。
近山洞方缓了步速。
“还好么?”阮仲问。
阮雪音长出一口气。“该当无妨了。”
他已重开后宫、事事皆新了。一路上她冷静想了想。今日意外相见,种种情绪也只落于意外,放在平时或还会掰扯几句,但他佯作蔚骑千里跋涉,定有机密要务,不会为此耽搁。
她与阮仲能顺利归来,便是明证。
“找个果子这么久!”竞庭歌恰好出来,望见二人木鸡似地立在不远,“找到了嘛?”
阮仲走过去,交出一整包的红果。
阮雪音进山洞,听见竞庭歌在身后边尝边啧啧:“甜的呀!唔,两个孩子肯定喜欢——”
“孩子呢?”洞内空旷,阮雪音回头问。
“这么严肃做什么。”竞庭歌瞧她那架势,莫名其妙,“吃完饭不肯午睡,慕容带出去玩儿了。”
阮雪音看阮仲。时移世易了是一回事,让顾星朗撞见朝朝,总归麻烦。
“我去找他们回来。”阮仲转身便走。
“怎么?”分明不对,竞庭歌严肃起来。
“他就在附近,不知是否也要往寒地。这趟浑水别蹚了,咱们回吧。”阮雪音道。
竞庭歌第一瞬茫然,下一瞬了悟,然后震惊,最后陷入矛盾。
顾星朗的任何一次决策都不随意,过去亲自出马,十次里有八次完成了征伐。
她竞庭歌此趟出门,本为审时度势。
天大的势也许就在前头,怎能临阵离场?
两人在洞内各怀心思,叠一叠孩子的衣物,收拾一番乱七八糟的用度,不知不觉便至黄昏。
“怎么还没回。”竞庭歌洞口张望。
阮雪音更是不安,只怕躲什么来什么,真被朝朝撞上了亲爹。“去看看?”
“你算了。”再是得知顾星朗很平静、没想怎样,竞庭歌仍不敢大意,“家里等着,我去。”
“你一个人——”
“天黑还早。”北地黄昏长,“我有匕首,不会走远,就在咱们熟悉的这片望一望。”
接下来的辰光阮雪音如坐针毡,难得丢了静气,在洞内来回踱步。
听见外间声响时她几乎是冲出去,喊了声“朝朝”。
看见的却是顾星朗。
北地黄昏的日光照雪,在空气里结出似蓝似紫的云絮。今日太意外,局面有些乱,早先惊鸿一瞥阮雪音收着所有情绪,而至于此刻,看见此人,有些不确定真假,怀疑是错觉。
该回的没回来,该在的出了门,只剩下她,他便不早不晚地来了,哪有如此巧合?
且,他不该赶路去了么?
直到顾星朗步步行来,眉眼神情皆分明,她才肯定,下意识退两步,见他没有停步的意思,蓦地跪下,
“民女拜见君上。”
他的衣摆就静止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