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捉虫)(做贼做久了,都忘了还有光...)

在庄子里遇到的那些事,当着陈氏的面,傅莹珠不想说给老夫人听。可只要陈氏不在的时候,便没什么不好告知的。

陈氏该防,但老夫人现在为她筹谋打算,就不该防了。防来防去,反倒生分。

是以,傅莹珠将自己在庄子那边的所见、所做、所闻,一五一十向老夫人讲了一遍。

这来回曲折,听得老夫人难过心疼极了。

若不是傅莹珠亲生母亲去得早,两家又断了往来,她这孙女儿也不会难成这样。

傅莹珠见状,温声说道:“由祖母安排、由父亲拨给我的十名护卫,那些庄头即使心里对我有所不服,面上也要看重几分,若不是有他们,事情当真无法进展得如此顺利,说来还是要感谢祖母。”

这世上还是欺软怕硬的人多,见她身边有十个带刀的剽悍护卫跟着,那些庄头和掌柜自然不敢轻易低瞧她。不然,她计谋再高,连他们的人都叫不来,也无处使。

傅莹珠永远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别人对她的不好她记着,别人对她的好,她记得更牢,该表达感激的时候就该表达感激,心里的情感,若是不合时宜表达出来,日后怕是想要提也无从提起。

她向来都是坦坦荡荡,把话说开说明白,不是遮遮掩掩的人,表达情绪和情感,自然也比别人自然利落得多,面上笑盈盈的,半点不见不好意思。

老夫人当初也是管过家的人,知道这其中的水深水浅,只有身处其中的人能试探出来,听故事的人,了解再多,也只是听个热闹。

知道孙女走得顺当,又见她是个知恩图报,投桃报李的,心里更是熨帖无比,被傅莹珠一番话说得舒舒服服的。

老夫人本想着,日后让孙女在她身边,好好呆着享福就行,不必再经历这些风雨。只是这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自个儿打住了。

她想起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想要本事,就得历练。傅堂容就是少时过于溺爱,才会长成如此模样。老了也没个老样,比年轻人更加不靠谱。

这些事情都是吃过教训的,老夫人心里悔恨,自然不能让同样的事情重演。人活到她这个岁数,又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的,自然知道什么叫做,溺子如杀子。

这句话分量可大得很,同样的错误,老夫人不会再犯了。

只是,道理心里是明白,心疼倒也还是心疼,这遭傅莹珠回来了,老夫人便心软得厉害,念叨着说:“你这遭回来了,便好好陪陪祖母,别总想着往外跑了。”

“铺子那边,若是有太难的事,你便来找祖母。”

还是怕傅莹珠太过辛苦,老夫人松了点口,在傅莹珠遇上难事的时候指点一二,只能算是教导,也不算她太过溺爱啊。

不过,看看孙女儿这次去庄子上管事的手段,倒还真未必用得着她这个老太太帮忙。

“知道了,祖母。”傅莹珠盈盈笑了。

怎么管那些城里铺子的管事,傅莹珠心里确实有她的主意,只是她一向不爱将话说满,也不喜欢提前打包票,只说道:“有事自然要来找您的。不找您,我还找谁呢?”

这世上,除了祖母一个可以撑腰依靠的亲人,她也没旁的可以找的亲人了啊。

傅堂容?算了吧。

老夫人连连点头,心下也是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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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兰院中。

傅堂容今夜不来,独自留宿栖鹤堂,许多日不曾来找陈氏。

不为别的,只因傅明珠走后,陈氏的脾气,着实过于阴晴不定,动辄打闹发脾气。一开始,傅堂容还想着要操操慈父的心,要来宽慰一下陈氏。

只是陈氏这表现,日子久了,傅堂容就不乐意伺候了。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长此以往,他日后就要生活在陈氏日日哭闹当中,不可自拔了吗?

说到底,傅明珠也就是去到别庄修养个一两年,后面就接回来了,又不是死了,何至于此呢?

就像他们当初,下江南不是也离开侯府一段时日,不也活得好好的没死嘛?

傅堂容的纨绔本性发作,不伺候了,自此后,见到汀兰院的丫鬟就绕道而行,摆明了不想见陈氏。

陈氏见他冷心冷情到如此地步,也是心灰意冷,不再寻死觅活,打着要让傅堂容怜惜的心思了。

这几日,陈氏因为傅莹珠的事情占据了主要的心力,也就顾不上傅堂容来不来她的院子。今日在木樨堂见过了,看见对方这些时日,过得那叫一个好,吃得红光满面的,再思及她们娘两的苦日子,陈氏心中不忿,回来又狠狠的摔了东西——不过是一些不易摔坏的木头罢了。

如今对于自己的坏脾气,陈氏也有了对策。

狠狠发泄一通后,陈氏才开始抽丝剥茧,细细思索着和傅莹珠之间的较量,该如何进行下去。

事到如今,陈氏也不敢对傅莹珠太过轻看。可不管怎么设身处地去想,她都想不出来,能用什么手段,才能去治得了这些人精一般的庄头与掌柜。

此时便不能推己及人了,陈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再加上心里堵得慌,她决定,百闻不如一见,必须得找城中铺子里的那些掌柜们见一面。

恐惧源于未知,她总是被傅莹珠不按常理出牌打乱阵脚,往后可千万不能再如此了。

这一次去找掌柜们见面,有两个作用。

其一是,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更好的把控住傅莹珠的动向。被动总是挨打,陈氏以往都是主动进取,不管要什么,都靠自己的算计,她要重新把主动权给找回来。

其二,则是奔着这些掌柜们问责去的。

要知道,在傅莹珠去庄子之前,她又是花钱又是送礼,把一切都打点得好好的,那些掌柜也答应她了,一定会给傅莹珠点颜色瞧瞧,怎么最后反而成了傅莹珠给了她颜色瞧瞧?钱既然都打点出去了,掌柜们办事不力,那她这个雇主自然要去找一找她那些没办成事的狗腿子问责。

次日,陈氏义愤填膺地出门了。

世家大族,哪怕是要到了每个季度收粮收账的时候,也只有外头的庄头掌柜们,拿着账册规规矩矩,排着队,求着主家来检查的。

侯府以往,也是这样。

不管那些庄头掌柜们在外头如何作威作福,到了侯府里头,还是以陈氏这个主子的命令为主。

从来都是掌柜们规矩等陈氏查阅的份,断然没有陈氏主动来找他们的道理,除非是突然查账来的。

而今日,粮油铺子里的伙计们,就接待了一位主家来的客人。

客人是女客,穿着绫罗绸缎,手上戴着金镯子,头上戴着帷幕,浑身罩得严严实实,不露面容,看上去好大的派头。

还没等伙计说什么,女客身边的丫鬟就气势汹汹地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莫非是木头做的不成?还不快请你们掌柜的出来?怠慢了夫人,你们担当得起吗?”

夫人?哪个夫人?

侯府的夫人,伙计们一个也不知道,不认识,不了解。

对他们而言,这里就是个谋生计的地方罢了。

不过夫人的丫鬟如此凶狠,想必夫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当下诚惶诚恐的去找了掌柜,把这个烫手山芋踢到了掌柜手中。

粮油铺子的华掌柜闻言,心中一跳,立即赶来铺子,客客气气把陈氏迎进了客间。

这里是待客的地方,只是平时不常有客人来,所以都当成掌柜休息的厢房。

一进去,陈氏便发现,这间客房,布置得富丽堂皇,看样子赚得不少哇!

一想到自己汀兰院的被子,陈氏又狠狠的心梗了一下,更是拿定主意,要问责了。

之前,粮油铺子这边的进账是最稳定的,这位华掌柜,人也比较机灵,颇得陈氏重用。

当初有多重用,如今陈氏心中就有多气愤。这位华掌柜在自个儿跟前,精得像猴,陈氏简直是纳了闷了,这猴精猴精得像个鬼一样的华掌柜,竟也拦不住一个傅莹珠?莫不是故意的!

华掌柜见陈氏一直沉着脸,也不说话,便主动开口道:“小的正在库房那忙活,未料到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这华掌柜是个人情练达的,心里知道陈氏为了何事而来。可陈氏不说,他就装不知道。表面功夫要做全了,没撕破脸皮之前,天下人都是他的家人,见了面都要和和气气的,和气才能生财。

当然,谁若是破了他的财,他就没那个家人了。

“交代给你的事给我办成这样,我当然要来了!”陈氏咬牙切齿道。

此刻,在陈氏的眼里,以华掌柜为首的几位掌柜的,都是些拿了她的钱不办事的懒鬼,没本事的蠢货。知道他们几个不是什么好货,陈氏还用着他们,是自认为,恶人自有恶人磨。自己也是个会谋算人心,有本事的,能镇得住他们,哪想会出了这样的岔子!

都已经气愤成这样了,陈氏自然也不会再给华掌柜好脸色看,反倒破罐子破摔,一改之前事事好商量的温柔有气度的模样,厉声质问:“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告诉我在庄子那边,都发生了些什么,竟然叫你们将账本都交了出去!”

账册,那可是陈氏的命啊!

一旦有人翻起旧账来,发现不对,自然只能算到她的头上来。因为府中只有她一个掌中馈的,想要甩锅都没地方甩。

好在这些账册勉强还算是侯府的进项,哪怕是犯了旧账,也算家丑,不至于扭送了官府,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后果是陈氏所不能承担的,那就是——休妻啊!

侯府里出了蛀虫,还是这样大的蛀虫,陈氏心里当真没底,不敢赌傅堂容会不会休她。

说到底两人不是少年夫妻做起的,她是续弦,是继室,哪能知道前头的人在傅堂容心里多少分量呢?

这是陈氏的命脉,当然着急了。

陈氏来势汹汹,华掌柜即使心中早有预料,可此刻也觉得颇为难以对付。

华掌柜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道:“夫人,您有所不知!大姑娘属实是个厉害角色,上来便打了庄头一百大板,叫那些庄头把所有的罪都认了。是庄头的错,不是我们的错啊!我们可什么都没招啊!”

他们是什么都没招,只不过是把最重要的账册交上去了而已。

“她这一百大板,还是当着佃户和我们这些做掌柜的面打的,打完了就叫人将佃户带去上药了,没人知道那些庄头给她透露了多少东西。”华掌柜做出一副好人姿态来,“夫人,您要知道,我的心可是一直向着您的,我对您,那可是毫无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