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珠心头酸涩,几乎眼珠子无法从傅莹珠身上华美的袍以及华贵的头冠上挪开,一双眼睛充满了显而易见的羡慕和嫉妒。
她从出生起便被陈氏娇养着,吃的用的,全是最好的。可以说侯府有十分,给傅明珠的就要有八分。
即使是在陈氏表面护着傅莹珠、捧杀傅莹珠的那段时日,傅明珠的用例依旧是比傅莹珠要更好一点的,暗地里的好东西,不知道塞了多少,给了多少。
等到陈氏不再掩饰,傅明珠的用例更是比傅莹珠好上许多,已是不再遮遮掩掩的给、偷偷摸摸的。
一直以来,傅明珠都以为自己是不缺吃用的。京城时兴的首饰头面、裙子布料,当季陈氏就能给她送来最新的。每次出门和小姐妹游玩,也从未落于人后,不曾惹人白眼相待,被瞧不起。
从来只有傅莹珠看到了她拥有的东西,在一旁羡慕、酸涩、恼怒、急得跳脚却无计可施的份儿。
而她只需淡然处之,表现出不争不抢的模样,便被傅莹珠衬托得极为极为高洁,受人称赞,有不以物喜的好名声。
这还是头一次,傅明珠尝到了傅莹珠当时的滋味。
头面和头面是不同的,锦缎和锦缎也是不同的。
哪怕陈氏能给她送来最时兴的款式又如何?能给她送来贵女们最趋之若鹜簪又如何?
她的妆匣子里,有这样成色极润极圆的珍珠,有如此鲜红如血的鸽血红吗?
她的衣柜子里,有这样剪裁合宜、绣工卓绝,还是用整匹织锦做出的襦裙吗?
都不曾有。
心头又酸又恼,傅明珠恼怨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陈氏,带着点控诉,心头无比委屈。
母亲口口声声告诉她傅莹珠不会有拿得出手的行头,可此刻傅莹珠便穿戴整齐、艳光四射地站在那儿,傅莹珠头上一颗红宝石,只怕就比她这整身行头都贵重呢!
她已经将陈氏教给她的什么目光不要拘泥于侯府的话忘了个干净,一心只想拥有那么好看华贵的头饰衣服的。
不为颜面,不为争宠,为的仅仅是美丽的事物,以及事物本事的价值。
傅明珠心头酸涩,陈氏的心里同样也不好受,她不仅心中酸楚,还纠结万分。
心口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沉闷又透着丝丝的嫉恨,无比痛苦。
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傅莹珠到底从哪凑来的银子置办的这一身行头。只怕是把她自己卖了都买不起呢!
要知道那可是织锦,不是一般的布匹,是专门用在制作龙袍的织锦。寻常富贵人家不可能有,就连侯府这种地方,也是不多见的,陈氏自己都没有呢。她只见过傅堂容织锦的外袍,是一件绣着仙鹤祥云图纹的外袍。洗不得揉不得,脏不得搓不得,宝贝得紧。
何况,一匹织锦要织成,得以数月、年来计数的,就是有钱买也有市无价。短短一两天时间,傅莹珠便是有黄金万两,又该上哪儿买这么一匹布,做这么一身衣裳?
此时的陈氏和傅明珠自然不明白,傅莹珠这身行头,是老夫人叫柳叶去帮忙置办的。
傅莹珠自个儿,自然不可能一夜之间凭空变出来一身织锦的衣衫,但老夫人那可是积攒了半辈子的金库,要什么没有?
她自个儿的东西,想给谁用给谁用,想怎么用怎么用,谁也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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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樨堂。
老夫人听到柳叶禀报,说傅莹珠已经出府。
柳叶嘴甜,知道老夫人想听什么话,回来后,对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您真是好眼光,那白色织锦的短袄、梅花缠枝的马面裙,将姑娘衬得好看极了,双螺髻衬着姑娘也最相宜。真是不得不说,大姑娘看过去,隐约有几分与您相似的样子,怪不得能把这衣裳穿得这么好看。”
虽说柳叶本身就会讨老夫人欢心,可这番夸赞却是真心诚意。今早傅莹珠梳妆打扮时,她也在一旁看着,等傅莹珠打扮妥帖从梳妆镜那回头那一瞬,别提她有多眼前一亮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被哄得眉眼带笑,简直再舒心不过,连道了两句“那就好”。
“为莹儿置办这身行头,可花了大价钱,当然能够称心如意。”哪怕老夫人库存丰厚,这次也是下了血本,决心要让傅莹珠出去涨涨脸的,自然不能马虎。
老夫人说着,心里更觉值得极了。
给傅莹珠花钱,比花这钱去给傅堂容买补药要值。
知子莫若母,老夫人知道傅堂容的德行,狗改不了吃屎,猜到他在江南大手大脚花光了自己的银子,近来手头怕是紧巴巴的,周转不开。
只怕过不了几日,傅堂容又要故态复萌,上她这儿哭穷来了。
老夫人本想让他长长记性,不管的,可无奈,打听到了傅堂容回来后,身子几日不爽利,心就又软了。
做娘的,心里不免心疼儿子。
反正之前下马威也给了,气也出了,老夫人便想着从自己这拨点钱,给傅堂容买些上好的补品补补身子,还让厨房那边做了点滋补的食膳,让丫鬟端去给傅堂容时,特意叮嘱他要调养生息,免得留下病根,以后身子养不好了。
哪想到才刚让丫鬟去嘱咐上,转头就听到傅堂容又同他年少时的至交好友一起出去喝酒了。
说是至交好友,不过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平日里花天酒地的,没什么益处不说,还丢人现眼,败坏门风。
这也太不将她这个做娘的说的话放在眼里了,白日里刚刚提醒过他,晚上就跑出去喝酒鬼混,分明是在打她的脸。让他调养生息,他就给她泡在酒壶里调养去了吗?
这下把老夫人气得不轻,狠了狠心肠,本是打算给傅堂容买补药的钱就留了下来。
反正她这个儿子这么厉害,身子骨不爽利还能跑出去花天酒地,就让他自行康复,慢慢熬吧!正好没来得及去请郎中,不请了!
儿子不打,上房揭瓦。如今老侯爷不在了,她这为娘的,没人听,没人孝敬,说话也不管了。老夫人只觉得心酸无比,心酸过后,心就狠了,一心想给傅堂容一点苦头吃一吃,让他懂得真的爱惜身体。
正好她听说周嬷嬷要带傅莹珠去参加六王府的宴会,本就想帮傅莹珠添置点行头,好不埋没了侯府的面子,省下了给傅堂容看病的钱,也就能更好地打扮孙女儿了。
老夫人这次叫柳叶去给傅莹珠添置行头,可是花了血本,也用了足够心思,傅堂容气她一次又一次,愈发叫老夫人对傅莹珠这个孙女儿爱护了起来。
生了儿子就是个不懂事的棒槌,哪儿有温柔懂事又美貌乖巧的孙女贴心啊?
老夫人半是报复的心理,有什么给什么,最终就是好的贵的全用上了。
真金白银、花上心思置办的东西,陈氏和傅明珠自是一眼看出了它的好。
这一时半会,她们想不明白,也无从打探到这身行头的来历,但不妨碍她们心里的艳羡和嫉妒。
等上了马车,傅明珠紧紧攥着手指,心头恼火憋着气,想了好半天,等心思冷静下来之后,渐渐琢磨出是怎么一回事。
“母亲。”她唤陈氏,“莫不是祖母帮她添置的行头?”
这府里除了老夫人,没人能置办得起这么贵重的行头了。
陈氏一脸郁闷,想要摇头否认,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是老夫人了。
除了老夫人,府中也没人有那个胆色敢和她作对。
就算以老夫人的财力,给傅莹珠置办这一身,恐怕也花了血本,下足了功夫的。
她嫁过来这么多年,老夫人可从没对她这么好过。她收过老夫人最贵重的礼物,也就是初为新妇第一天过来敬茶酒时,老夫人给她一对玉镯子。
可因为她是续弦,是继室,前头有一个正牌娘子压着,永远低她一头,所以老夫人准备的礼物,也不是多么贵重,不过平平无奇,表面功夫罢了。
本来,因为要在前头早死鬼的令牌前,执妾礼,每年供奉香火,已经让陈氏极为不满,如今更让她明白老夫人的偏心后,眼睛酸涩得几乎掉下眼泪。
“老东西的脑子是越来越糊涂了,为了傅莹珠,为了这个生辰宴,可真够下足了血本的啊!”越说到后边,越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陈氏简直气得发抖,差点顾不上马车外面还有马车夫在,破口大骂,好在傅明珠喃喃自语的一声,将她从盛怒边缘牵了回来。
傅明珠喃喃道:“祖母真是太偏心了!太偏心了!”
连陈氏都生起了气,傅明珠的气不比陈氏少,道行尚浅的她眼眶通红,眼瞧着一滴泪差点落下来,看得陈氏一慌,生怕傅明珠落了泪,毁了一大早好不容易画上去的妆容,连忙低声拉着傅明珠的手说道:“老东西是糊涂了,这么好的东西,给了傅莹珠,不过是让傅莹珠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好东西得好人来衬,那傅莹珠算得了什么?扶不上墙的烂泥罢了。人品不行,打扮得花里胡哨,最终也不过只落下个贻笑大方的下场罢了。”
陈氏渐渐平静下来,“老夫人如此看重傅莹珠,不过是燕石妄珍,错把鱼目当珍珠,倒使得真正的明珠蒙了尘。”
陈氏虽然没有明说,但傅明珠知道,母亲口中的珍珠,说的是她。
方才那种被老夫人看轻的憋屈感瞬间烟消云散,傅明珠破涕为笑,“母亲说得是极,想在京城有个好名声,光是一身漂亮的行头可不够。”
见女儿越来越有她的样子,陈氏唇边也扬起淡淡笑意,“自然是这样。譬如说丹宁郡主,什么新鲜玩意没见过,傅莹珠打扮得过于漂亮,不过是去抢她的风头,指不定还会招来厌恶。”
傅明珠颔首,颇为赞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和郡主攀上关系的。”
提到此事,傅明珠神色颇为得意,重新找回了打败傅莹珠的自信心和优越感。
六王爷府的丹宁郡主从小养尊处上话的。
当初,傅明珠为了与她交上朋友,可是花了好一番力气。又是琢磨丹宁郡主喜欢去的地方,又是琢磨她喜欢的玩意儿,还要假装自己出现在丹宁郡主身边,并不是她刻意为之,而是偶遇,假装她与丹宁郡主喜欢同样的东西只是巧合。
甚至,傅明珠把围绕在丹宁郡主身边的其他贵女们也都打听了个遍,不仅讨好了郡主,还要讨好经常跟在郡主身边的好姐妹,一时身心疲惫。
傅明珠本身也是千娇万宠的人,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只管着讨好别人?
好在,在陈氏的鼓励下,傅明珠忍了下来,花了好长功夫,才能交到郡主这个朋友,在郡主跟前说得上话,算有名有姓了。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这不,这一次郡主生辰就主动给傅明珠投了帖子吗?这可是旁人求不来的荣耀,却被傅明珠拿捏在手上了。
她都受了这么多的罪,傅莹珠若是有和丹宁交好的心思,只会更难。
甚至是毫无可能。
傅莹珠如今名声扫地,声名狼藉,去了郡主的生日宴又如何,指不定要缩在角落里,连郡主的面都见不着呢。
郡主是何等的金枝玉叶,只怕见了傅莹珠,也只会嫌脏了自己的眼睛,只当她是个庸俗不堪之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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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侯府驶出的两辆带着傅字的马车,一前一后,正在赶往六王爷的府邸。
就在陈氏与傅明珠因为见到傅莹珠一身好行头而方寸大乱时,傅莹珠这边,周嬷嬷正对傅莹珠说着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