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吃块烧饼吧,肚里没饭回头冷。”
南北嚼着烧饼,没什么精神,额头又疼,她穿着件剪裁很好的大衣,里头是羊绒毛衣,这会也弄皱了,章望生担心她冷,想去摸摸她手,又谨慎地收了回来。
他说:“吃完饭,我送你回家。”
南北迷惘地呆坐,没什么反应,章望生低声说:“你要是不愿意回去,我送你去招待所。”
两人到底是去了招待所,天很冷,章望生打来热水,见南北还是呆呆坐床沿上,便把凳子搬过来,脸盆放上头,给她挤好牙膏,杯子里也加好热水,递给她。
南北很麻木地刷了牙,都吐在盆里,章望生又把盆拿出去刷半天,手冻得通红。他往水盆了加热水,试了试水温,说:“擦把脸吧,别擦额头,过几天就消了。”
见她不动,像是入定了,章望生只得把毛巾拧干,一点点给她擦脸,毛巾上的热意贴到脸上,非常温暖。她非常疲倦地躺下了,章望生到前头问人家要衣服撑子,又问有没有熨斗。
前台说:“哪有熨斗啊?”
章望生说:“我妹妹大衣皱了,明天穿不太像样子。”
前台说:“真没有这玩意儿。”
他回到屋里时,南北已经合眼,章望生小心地把那件大衣挂起来,挺沉的,一掂量就晓得是极好的料子。他就拿热的湿毛巾,慢慢熨那些皱的地方,也不嫌麻烦。毛巾凉了,加点热水拧好,继续贴着弄,章望生弄得非常专注,几乎入神,好像就剩这么一件事值得他弄。
弄完大衣,他又把南北那双皮鞋拿起来,端详片刻,他穿着军大衣出去了。他在附近买了鞋油,回来把鞋子放膝头,非常爱护的,给皮鞋上鞋油,再慢慢涂抹开,几乎没有声响。
不晓得什么时候,南北睁开眼,静静瞧着他。
他三十多岁了,又是几年不见,在灯光下,好像是跟那年在北京没什么两样,也许吧,是因为戴眼镜的缘故,都不大能瞧得清楚,兴许又老了点,谁晓得呢?她不一样,她花朵一样,怒放的年纪,娇艳欲滴。
见他起了身,南北又把眼睛闭上,这次是真的很快睡着了,太倦了。
他们在招待所住了两三天,他在隔壁,却每晚都是等她睡了,守在床边看那么一会儿,才肯走。她懒得动,不想出去,一睡一整天,就吃一顿饭。等到第三天,她觉得必须得洗个澡了,便叫他买些洗漱用品,自己去澡堂子。
“自己行不行?”章望生担心她晕澡堂子,北方的澡堂子,人多,又挤,云里雾里都个蒸笼似的,真怕她晕里头,身边再没个认识的人。
她刚来的时候,他还给她洗过澡,大夏天的,晌午把水晒热了,她脱得精光,跟个瘦猴一样,肋骨都一根根的撑着那薄薄的一层皮肉。嫂子过来说,他不能给南北洗,她不是一两岁的小娃娃,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南北说:“我自己行的。”
他就还是很担心地把她送到了澡堂子,在门口等。南北洗了个热水澡,终于舒坦些了,她脸蛋红红的,袋子里放着换下来的内衣裤,她在澡堂子里,女人们都看她脱内衣,内衣款式非常新潮,性感,是国内见不到的,女人们都穿着松垮快的棉布内衣,反正是没什么型。
她想打个国际电话,便把袋子先给章望生带回招待所。章望生拎着袋子回来,准备给她洗了,他一见那内衣脸不自觉红了,心里也有些不太安定,他又想起那些叫骨头都化了的滋味,男欢女爱,他也就尝过那么几天,再也没碰过。
单位热心的大姐给他介绍过,他总是笑笑,一心扑在工作上。他个人问题,好些人都挺乐意操心的,大哥也提过,章望生觉得不可能了,他谁也不找。
太难堪了,也太下作了,她刚失去至亲,守丧呢,他竟然看见她的一件内衣,就有了情思,有了欲望。章望生觉得很羞愧,可这□□的旗帜,清洗干净,还是要挂在那里,他几乎无法面对了。
其实一直到今天,南北也没有问他怎么会来这里。黎钧鸿许久没跟章望生联系过了,有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黎钧鸿的讣告,很意外,他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上份礼金,当然,最终是打消了念头。可陈娉婷的电话,打到了单位,叫他来劝一劝南北,早点回美国。在她心里,也许还是把他当南北的一个兄长,或者别的什么,她的电话,同样很叫章望生意外。他是没有什么立场来的,非常尴尬,但陈娉婷很焦急,把情况和盘托出,那就是个很信任的心态了。